「在路上」的自由
從小島移動到大島,我那骨子裡是鄉下人的爸媽,其實多多少少都被這城市嚇壞了。
不能怪他們對新的住居地缺乏安全感。彼時正是台灣經濟發展快速、社會結構快速變化、重大治安事件頻傳的年代。我們在台北的第一個「家」,並不位於繁華而相對進步的市中心,而是在S鎮,一個城鄉交界的工業小鎮。
S鎮有火車通過,算得上繁華,卻面貌複雜。那年震驚全台的白曉燕綁架虐待撕票案,兇嫌棄屍的大排水溝,便離S鎮不算太遠,同樣是緊傍工業區的荒涼地帶、同樣是熟人社會瓦解的大城市邊陲,對於從小生活在離島的青年,也就是我爸媽,應該是媲美侏羅記公園一樣的吃人世界。
畢竟,小島上舉目所見之人,都是「兩家三代以上的交情」,彼此知根知底,只怕連對方最近在醫院領什麼藥,彼此都一清二楚。晚上七點之後,末班飛機離開、船班不開,小島上連摩托車鑰匙都沒有必要拔,「偷了是能運去哪裡?」全然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理想國度。
他們極度沒有安全感,覺得生活環境危機四伏,對我的行程處處限制。台北同學們悠遊自在的電影院、保齡球館、遊樂場、泡沫紅茶店,在他們看來都是龍潭虎穴,自然不許我進入。
我極少數、幾乎可說是唯一的自由時間,自國中開始。為了到隔壁B市就讀資優班,我每日必須長途通勤,也許是火車轉公車、也許是直達校門口的跨縣市客運,全程通勤時間,可能長達70-90分鐘。別人聽了覺得未免也太辛苦,只有我甘之如飴。畢竟是鄉下上來打拼的雙薪家庭,爸媽沒空跟著我上下學,這段通勤時間,是我自由探索「台北」的開端。
那些如今看起來老土、當初卻新潮得不得了的90年代風格咖啡館;新開幕的書店與文具店;聲光奪目的遊樂場;甚至是火車站裡新開的便利商店,一切都新鮮好玩,等著我的身體以正確的姿勢走進它、打開它,摸出珍藏的硬幣,以消費與它發生一點關連。
在這每日說來漫長、卻也短暫的通勤時光中,我第一次感覺到自由。也在這往復之中,從一個不願離開小島的孩子,成為一個台北人。
小島上沒有跨縣市的客運,畢竟大海就是我們的縣界;小島上也沒有火車,它的面積與經濟規模不足以支撐任何軌道運輸。
在台北城市邊陲的鐵路與客運上,偷偷尋找自由的我,已經正式搭上了離鄉的列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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