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皮卡的女人
我去鎮上的小店買雞蛋。外面冷得像個大木桶,箍得太緊了,身上陣陣發痛。
小店裡只有兩個顧客,我和一個白人女人,女人個子不大,穿著一身工裝服,戴了一頂毛線帽,都是Carhartt的。這個牌子在美國是藍領最偏愛的服裝,耐磨、經髒、扛事。除了藍領,當然,凡是喜歡車庫活動和DIY活動的人,也鍾愛這個品牌。一條工裝褲上,大概就有十幾個口袋。每件T恤和衛衣摸上去都硬硬的,粗糙得剛剛好。你最喜歡它的時候,一定是它開始變舊的時候,每一條折痕和污跡,在它身上都變得像女人的口紅和粉底。
我見過建築工人、裝修師傅、船員水手、卡車司機、加油工人、農場工人、街頭音樂家、小店售貨員、保安……都愛穿著它,而且無一例外都一臉驕傲。或者準確地說,這種表情應該翻譯為:我不怕油,我不怕髒,相反,我喜歡幹活兒,我喜歡用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我喜歡自由,我喜歡活得有滋有味,我喜歡活得自然而然。我就是我,獨一無二。
總之,她穿了一身Carhartt的衣服,帽子也是一樣的牌子,腳上一雙舊靴子,看不出來什麼牌子了。她臉上的表情,像所有喜歡穿這個牌子的人一樣,風塵僕僕,但又游刃有餘。她走起路來非常輕鬆,簡直像在飄,但不是飄飄若仙的那種,而是一種自然到極致的飄,就像你看到柳條在風下不緊不慢地飄起長髮,樹葉在溪水上一會兒快、一會兒慢、一會兒轉著圈地飄走那樣。
她付完錢,輕鬆地推開門,手裏抱著一個牛皮紙袋,裏面是剛買的東西,一盒牛奶,一隻三明治,一點水果,還有一樣看不太清的東西,都環在左邊的臂彎裡。她用同樣輕鬆的姿態走過街道,主街上一輛車都沒有,像一片荒野。她走到自己的車前面,停住了。那是一輛舊皮卡,藍色還是黑色不太能分辨,後面掛的不是我們通常看到的車斗,是一款不知作什麼用途的小型機器。她開了車鎖,用右手小心地拉開車門,再用左側的身體把車門推到足夠大的位置,貓著身子,低著頭,右手撐住座位用力一蹬,把左手的食物卸進副駕駛座,自己一屁股坐進司機座位,砰地關上車門,蓋住了她最後那聲輕鬆的嘆息。
她沒有停住車吃完再走,而是直接開走了。三明治總歸也是涼的,大概是要帶回家的晚餐。這輛舊皮卡、那身衣服、那頂帽子、她捧抱在手裡的晚餐、她的身材和表情,就像天地之間的大樹、房子、土地和落葉一樣,你不知道它們那裡相配,但你找不出更好的搭配。空氣中有一種好聞的健美,彷彿一隻母豹剛剛從你面前從容地走過去了,美麗的斑點還留在她經過的草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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