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異鄉

童年在家時看過一個電視劇，名字和情節什麽的全都忘了，但記得有一副畫面，是一個小女孩在路上走，突然見一輛救護車駛過去，便直覺它是要去載自己的家人。她跑回家，扒開人群，結果裏面果然是她的奶奶。
後來，這個片段就一直留在我的印象裏，連帶“救護車”一起，變成了我的恐懼。以至於在書裏看到類似的描寫，例如《奇想之年》中寫到丈夫在救護車上的畫面，我都會有些揪心，有些緊張。
因爲跟隨爺爺奶奶長大，我從很小開始就有對死亡的焦慮。害怕失去家、失去家人，害怕永遠不見。有時候，我甚至覺得我的前半生都只是在爲這次失去做準備。我不知道在那一天真的到來之後，我還能怎樣繼續安排我的生活。小時候，每次聽到救護車的聲響，我都擔心裏面躺著的是我的家人。許多次，我合起兩個食指默默祈禱。
就這樣懷揣這個隱秘的恐懼生活了許多年，之後我到南京讀書，外出散步時聽到近處有救護車鳴笛駛過。突然閒，我意識到我已經無需再爲此感到害怕。我離家那樣遠，這輛車裏的人注定與我無關。那個時候我理解了「在異鄉」真正的含義：它的意義包含在了那輛我不再關心將去往何方的救護車裏。
其實這些年，爺爺和奶奶都坐過救護車了。一次是深夜的高血壓，一次是摔傷後的腦震蕩，每一次都驚險。身處其中時覺得像在噩夢裏。在這場漫長的演習裏，我從來沒有真正習得去面對傷病、面對失去的能力。我只是躲開了，依托著自己的幸運。現在，各種原因堆叠著，我躲得越來越遠，來到了巴黎，整座大陸的另一邊。落地前看著飛機行駛的軌跡，覺得悲傷和歉疚。僅僅是出於對國家的不滿，我就那樣推開了我生命中重要的一切。在巴黎，我住的公寓外，也常常有救護車的聲音經過，它當然也與我無關，我不必爲它揪心。但我也總想、翻來覆去地想，那個真正與我有關的聲音，我可能也聼不到了。對我來説，這可能是「在異鄉」全部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