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女性主义视角看芭蕾

本文是“看看舞，聊聊天”活动的一篇回顾文章。这是一个欣赏舞蹈之余，可以和一群人一起，在线上分享感受并交流观点的小组。每次见面前我们会先各自抽时间看完作品。然后于约定的时间在线上相聚并讨论作品。我喜欢看舞蹈，在剧场看，在电脑上看，在户外看，如果回家路上刚好有朋友一起分享感受是再快乐不过的事了。看到好的作品，总想和人一起回味那些打动人心的细枝末节；看了想吐槽的作品，和伙伴在一起，要么可以一起吐槽，要么争得面红耳赤。读书有读书会，观影有观影会，为什么爱看舞蹈的人不能聚在一起聊聊呢？

本期“舞聊”讨论的作品是法国编舞家Jérôme Bel的作品Véronique Doisneau。当女芭蕾舞者Véronique Doisneau即将从法国巴黎歌剧院芭蕾舞团退休时，编舞家借用第一人称叙事的形式，将她的职业生涯回顾搬上舞台。设定了“女性主义”这个话题之后，我们的聊天从三个方面展开：芭蕾，舞者和叙事风格。

芭蕾

参与讨论的海歌，注意到作品中的一些细节，比如Véronique在一段表演结束后，双手扶膝、喘着粗气。这在通常的芭蕾舞中是无法看到的，一般人们看到的是精湛且严丝合缝的表演。海歌认为，这是把舞者脆弱的一面暴露给了观众。再比如，跳完另一段舞蹈后，Véronique整个人非常随意地瘫坐在舞台上，而这种放松的状态不符合大众对芭蕾舞者的印象。雪泥认为，这部作品赋予芭蕾舞者人性的一面。在人们心中，芭蕾舞者代表着一个理想的女性身体，即修长的肢体和优雅的动作，而这部作品通过语言和非舞蹈动作展示出其普通人的一面。

在整个表演中，Véronique没有化妆，没有华丽的演出服，她身着平时训练穿的练功服，贴身且舒适，看起来有点旧，应该是穿了很久。地板上放着练习用的白纱裙，当她表演《吉赛尔》片段时会穿起来。她的这种形象和芭蕾演出中盛装打扮的舞者非常不一样，这种强烈的对比让我想起日常生活中的女人们和各种媒体上传播的精致完美女人的对比。人们看到或想象中的不食人间烟火的芭蕾舞者，和媒体上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精心装扮的女人们，传达的是社会对女性外在形象的高标准。这两者都在表演被单一审美文化框定的“女性美”。正如参与者yx所说，这部作品中的非舞蹈部分使女主角更像一个立体的人。

芭蕾是一种古典艺术，兴起于16、17世纪法国的宫廷舞蹈，具有它独特的传承价值。但它对职业舞者（无论男女）的身材容貌与训练要求都极高，通过古典芭蕾表现出来的女性与男性特征非常固化，这种苛刻和不自然的艺术审美与舞台之外更广泛的社会、文化符号相互建构，很多时候强化了人们（尤其是女性）在日常生活层面感受到的外貌焦虑和权力落差。参与者们都感受到传统芭蕾所传达的审美，尤其当它体现在性别认知上时，已经不再适用于现代社会，在这个作品中更表现为一种束缚。

舞者

作为一名群舞演员，Véronique在芭蕾舞团这个等级分明的团体里属于底层，她无法像明星舞者那样有机会表演一些有挑战性的角色，大部分时候她必须和其他群舞一起跳整齐划一的动作，或站在主角身后成为背景装饰一动不动。泥巴说，即便在这样的系统和规训之下，通过这部作品，我们还是可以看到舞者自己的想法和她表达的欲求。比如，Véronique谈到了对她产生影响的艺术家和作品。她认同鲁道夫·努里耶夫（Rudolf Noureev) 所说的“重视舞动的感觉，而不是去解释它”，从默斯·康宁汉(Merce Cunningham) 那里她学会了在无声中舞蹈，她还一一列举了所喜爱的编舞和舞者的名字。通过她表演的几个经典作品的片段，我们可以看到她对这些作品的理解和诠释。yx说，即使注意到她有一个小的动作失误，反而更让人觉得她的舞蹈非常真诚。

芭蕾舞者的身体无疑是一种特定文化规训的产物，但我认为，这并不意味着，舞者只是这种狭隘文化的被动接受者和毫无反思的传播者。从舞者Véronique的舞蹈和叙述中，我感受到的不仅是模式化的性别特征和对权力不平等的美化，还感受到她对芭蕾这项事业倾注的热忱和丰富情感。反过来，Véronique打破了人们对芭蕾舞者如同美丽的提线木偶这样一种僵化认知，把舞者的向内探索与外在的形体追求结合在一起，赋予它们活生生的个体维度，在我看来，这是一种强有力的女性表达。

叙事风格

这部作品的结构和叙事特点也是大家关注的重点，参与者都对Véronique在表演经典作品《天鹅湖》那一段时，长时间维持一个单一动作印象深刻。Véronique谈到了她作为群演，每次表演这一段时的痛苦和烦躁。而在Véronique Doisneau这个作品中，导演通过将这个群演角色剥离出来单独呈现，造成了音乐和动作之间不匹配和错位的感觉，将这种不舒适感从舞者转移到观者身上。Véronique的第一人称叙事也充满了她的生活碎片、个体体验，乃至与观众的调侃和互动，与传统芭蕾的舞台表演形成了鲜明对照。在这部作品中，观众不再是一个超脱的观者，舞者也不再是一个被动的被观看者，作品的叙事仿佛开启了一个潜在的交流空间。

雪泥认为，女性主义能提供给我们的，不仅仅是对男性与女性身体中文化符号的批判和解构，也是一种不同于主流和传统的叙事方式与想象力。这部作品是对男性叙事方式的颠覆，它是琐碎而非宏大的，它表达的情感与思想是矛盾的、多样的、相互渗透的，而不是单一、固定和割裂的，它呈现了个体与文化、舞者与观众、性别与美感的张力和互构，展示给我们一种对传统芭蕾和舞者的新的、开放的叙事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