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搬运：清迈散步之Day 1（上篇）

4月29日，晴

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要从一个摄氏30度的地方到另一个摄氏38度的地方度假，直到遇到两杯足够好喝的冷饮。不到陌生的地方，谁又知道豌豆水居然是解暑圣品呢？

所以此刻坐在Anchan Vegetarian Restaurant的木桌旁，看着窗外不远处那一株以近乎铺张的方式绽开无数红花、照亮了半边街道的凤凰木，呷一口味道初尝在意料之外细品却在情理之中但总体感觉是压倒性地沁人心脾的冰镇豌豆水，从一大早就开始赶路带来的几丝疲倦终于开始消散，心情像餐厅里鲜艳的壁画一样亮堂起来。

Anchan是TripAdvisor上清迈排名靠前的素食餐馆，装潢非常简单，但是味道确实名不虚传。餐馆隐藏在一条小巷的深处，没有导航基本上找不到，事实上开着导航我们也是几经辗转才找到入口，也许这就是所谓的酒香不怕巷子深吧。

可能因为是TripAdvisor主要面向西方游客的原因，除了我们（我+老婆大人）之外顾客都是外国人。英国口音、美国口音，不一而足，三三两两小声而快乐地交谈着。谈人生、谈理想、谈接下来的行程，谁知道呢？反正我也不在乎，因为我正在全神贯注地分辨那一道冬阴功汤的黄咖喱辣味为何如此温和而悠长，就像……就像我好像真的能够分辨出来一样。

在我们自己的对话中，行程安排是出现频次最少的内容，因为这是一次几乎完全没有安排的旅行。所谓旅行，本就应该随心所欲不受任何既定流程的束缚，不是吗？在初次造访的异国城市，以不受一点刻板攻略污染的纯净心灵去感受眼前所有的陌生风景，让紧张、期待、惊喜与随遇而安共同创造直击内心而独一无二的体验，难道不是很美吗？抛弃攻略吧，花上一两天时间仔细规划路线以便让自己像签到打卡的机器人一样在地标间移动实在是太令人头大…哦不，太傻了。All you need is just be there, and explore.

拥抱自由的代价就是得接受意外。就像刚下飞机，机场预订的出租车就把我们拉到了错误的旅馆后扬长而去。几番电话交涉无果，只好自认倒霉，街边招了一辆双条了事。怎么说呢，旅途中的各种意外就像是老婆大人的经典盘问“我和Angelababy（或其它任何女星）谁更漂亮？”一样，它一定会在某个时刻突然出现，但是根据你心态的差异，结果大不相同。关键是意外来临时一定不要惊慌，你只需要深呼吸一口气，接受世界上有很多人都存在自我认知偏差的事实，然后用比谎称在公司加班时还要真诚的嗓音，凝视着对方说道，“这些妖艳贱货，都只是衬托您美丽心灵的背景”——然后，然后你就可以带着求仁得仁的微笑坦然接受一个愤怒的女人的制裁了。

咳咳，言归正传。从Anchan出来，酒足饭饱之后终于全身心地有了旅行的实感。简单讨论后，决定前往古城的塔佩门 (Tapae Gate)。照例当然还是乘坐双条。说起来，我是真的喜欢双条这种交通工具。便宜、接地气、到处都有、哪都能去。最重要的是，双条能让你充分地感受这座城市的律动，感受热烈的阳光和带着热度的风。

比起很大程度上与外界隔绝开来的出租车，坐在朴素而开放的双条在城市里穿行，周遭的风景和声响都裹在呼呼的风声里向你迎面扑来，丝毫不由你拒绝。而你，一个对身边陌生而奇异的一切都感到好奇的旅人，自然也不会作任何抵抗，顺势就融入速度的洪流。伴着马达的轰轰声响，你仿佛是被速度感推动着以一种心跳加速的快进方式体验着周围的一切，飘飘然但并不抽离。这一种心跳的感觉，也许就是你爱上这座城市的开始。

清迈是一个随处都可见古寺庙的城市。我还清楚地记得瞥见第一座古庙时的激动心情。坐在飞驰的双条里左右张望，在一片略显脏乱差的低矮建筑中，一座高大的寺庙突然显现，一把划破沉闷的风景。古旧、破败、杂乱，门前的护法气势凛然，无可置疑的宏伟。回想起来，当时没有当即停车实在是个遗憾，只记得目光一直追随着这座不知名的寺庙直到消失不见。至于没有拍照，是因为那一刻感觉纯属多余。

因为这座寺庙带来的震撼，塔佩门相形之下就不免逊色了一些。两米高的红砖围墙雄壮厚实，但可能是砖头比想象中干净许多的缘故，沧桑的感觉并不是很浓，有点难以相信是700多年前的建筑。我不能免俗地尝试想象当年在这城门里穿流往返的各色人等的光荣、梦想、离合与悲欢，但最后目光却被旁边的水池和鸽群所吸引。塔佩门右侧有一大群鸽子，时而在地上啄食，时而扑啦一声拔地而起，在水池及喷泉间盘旋往复。鸽子这种生物，说到底就是靠着在天空中盘旋飞舞，借以调节梁朝伟和其他芸芸众生心情的存在吧。于是我试着邀请梁朝伟的灵魂附体，一面警惕着可能出现的高空生物炸弹袭击，一面用（想象中）他那招牌的忧郁眼神看着鸽子以各种姿态掠过空中，“我想着所有欲言又止的事/记下每一次鸟群的转折”。这时有人开始在城门边卖唱，唱腔古怪但还不算难听。不知道在来来往往那么多的街头艺人的歌声里，塔佩门是一段显著的旋律，还是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声响？

在塔佩门前流连了一会，天色渐晚，我们穿过城门，向着契迪龙寺(Wat Chedi Luang)进发。虽然这次目的比较明确，但依旧是散漫的步伐，晃晃荡荡，东张西望。古城里各色客栈、酒馆、咖啡馆、小卖店等数不胜数，万幸地是都比较自然地融入到周边环境中，不像丽江之类过度开发的景区那样浓浓的“树小墙新”的突兀感。虽然扛着单反带着手机，但沿途其实很少拍照，因为很快我们就意识到，古城是个适合闲逛但不太适合摄影的地方。所以我们只是走着，看着，聊着。斜坡上的咖啡馆、次第亮起的街灯、颜色鲜艳的树木……在四下渐浓的暮色里，我们沿途埋下无数的伏线和记号，将来只要沿着伏线回溯，就能回到此时、此刻、此地。

你在早上
碰落的第一滴露水
肯定和你的爱人有关
你在中午饮马
在一枝青桠下稍立片刻
也和她有关
你在暮色中
坐在屋子里不动
也是与她有关
你不要不承认

——海子，《房屋》

细想起来，清迈古城拥有的是一种杂乱而蓬勃的活力，古老但生机盎然。随处可见的杂乱无章，但徜徉其中却有各种细小的美让人欣喜，然而一旦形诸画面，却会总嫌灵气尽失而不好看。比如契迪龙寺的大佛塔是多么壮观而气势逼人啊，可是拍下来就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幢残塔而已。

可是大佛塔啊，要怎样才能形容你带给我的震撼呢？

从进入契迪龙寺开始，就一直是一个不断重复震惊和赞叹的过程，各种华丽、繁复、古老的建筑，不厌其烦金碧辉煌的装饰令人叹为观止。可是只有大佛塔才是不怒而威的真正的主角。

记得转进寺庙深处，在夕阳映衬下第一眼看见大佛塔的时候，整座佛塔以无可抵挡的威势撞入眼帘，直撞得眼睛生疼。古老而庄严的巨大身姿令人目瞪口呆神为之夺，渊渟岳峙的巨大压迫感让人心生深深的敬畏。从那时到现在，当我想要形容大佛塔的时候，最后总是词穷。只有杨健的《这里》，是我唯一觉得能够差相仿佛地描述当时那种震撼的诗句，“这里是破碎山河唯一的完整”。是的，在周遭的广阔空间里，唯有大佛塔是一座完整而真实的存在。

这里是郊外，
这里是破碎山河唯一的完整，
这里只有两件事物，
塔，落日
我永远在透明中，
没有目标可以抵达，
没有一首歌儿应当唱完。
我几千里的心中，
没有一点波澜，
一点破碎，
几十只鸟震撼的空间啊，我哭了，
我的心里是世界永久的寂静，
透彻，一眼到底，
化为蜿蜒的群山，静水流深的长河。

有趣的是，大佛塔恰恰可能是周边最不完整的事物。15世纪始建至今，历经多次地震风灾，目前早已只剩残躯。全盛时期的大佛塔高达80多米，据说可望千里。说来也怪，其实我并不如何想见当初完好无损的佛塔。从目前留存的部分来看，完好无损的大佛塔必定也会是令人挢舌难下的奇观，但我怀疑它还不会拥有现在这样震人心魄的力量。大佛塔的残破，也许同时正是赋予它完整的力量。它在空间里古旧而残缺，但在时间里完整而不朽。“世皆无常，会必有离”，数百年来王朝更替、楼起楼塌，只有大佛塔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在历史、佛法和建筑的交汇点上，大佛寺静静地矗立，不发一言，它是时间创造的奇观。也许有一天它会完全倾塌，但是我觉得它永远也不会倒下。

寺庙里游人很少，于是我们就绕着大佛塔转了很多圈。不管是用单反还是手机，都完全无法捕捉到大佛塔哪怕一丝的法相与庄严。然而我并不懊恼，“有一种神秘你无法驾驭/你只能充当旁观者的角色”。有时候，只要静静地感受就足够了。

夜色四溢，我们合十再三，转身离去。

（按：2016年的旧游记，这还只是清迈第一天的上篇……当初想着把七天泰国之旅都写出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