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dy shame: “我从没敢这样看过自己”
本文为“不止身体”专栏文章之一。“不止身体”是beU为性科普开设的专栏,在这里我们从一个个具体的生理困惑出发,科普生理知识,分享无毒的性别意识。本文首发于beU Official。
今年(2022年)7月,李雪琴在综艺桃花坞里面向大海背对众人讲了一段话。她说自己胖,但她喜欢的人喜欢瘦女孩,对方说“我真的抱不动你,你咋的也得瘦到100斤”。
这话是3年前说的,它的杀伤力也持续了3年。从此以后,李雪琴“开始抗拒别人的拥抱”,朋友们想要互相拥抱时,她却感到“非常恐惧和颤抖,然后想强行挣脱”。
很巧,我也曾被人开玩笑说过胖,而那时我甚至没有100斤。很巧,说这句的人,我当时也对ta有些好感。打完前面这句,我停了一下,然后加粗了两处你现在看到的部分。你看,我又下意识地替对方开脱(ta不是故意冒犯我,只是开玩笑),又无意识地套用了对方的标准(没有100斤怎么能算胖呢!)——这就是body shame(身体羞耻)不为人知的作用方式:把一切凝视深度内化,就算反驳也很容易落入它早已定好的逻辑里。
和李雪琴一样,被说胖之后,我开始更关注自己的体重和身型。“更”,指的是我在此之前已经无数次审视过自己到底胖不胖了,指的是我更努力地进入这样一个循环:记录每一餐食物的热量,每天至少测两次体重,对着一切能反光的表面照镜子摆姿势,收藏和截图很多“瘦身减脂”帖,运动,大强度地运动,挨饿,大强度地挨饿......后来我知道,许多女生都有过这样的阶段。
在那段时间里,我很不喜欢自己肚子和小腿,它们一个永远绵软凸起,一个永远结实滚圆(至少在当时我眼中是这样)。
今年,我看了电影《祝你好运,里奥·格兰德》。在结尾,55岁的女主全身赤裸站在镜子前:松弛的皮肤、垂坠的胸和小腹、蔓延的皱纹......电影里,女主说“我从没这样看过自己”,扮演女主的女演员艾玛·汤普森也在采访中说“我从没这样看过自己”。
我想,她们要说的其实是“我从没敢这样看过自己”。
何止她们呢?我也没有,无数女性都没有。或许每个女生都觉得自己胖过,都不真的喜欢自己的身体,都厌恶过或正在厌恶着自己的双下巴、副乳、背部轮廓、腰部脂肪、大腿、小腿,甚至脚踝和手背上的肉窝。
很累。
对自我身体的过度审视让女性普遍很累,而这种疲惫又被一些科学概念(比如BMI指数)固定并加重了。13年我刚上本科的时候,同龄人中有过一段健身风潮。那时,BMI一词反复出现在一些运动科普文章里,成为和科学、健康、自律捆绑出现的词。
一段时间里,“体重除以身高的平方”得出的那个数字,成了和星座一样流行的个人标签。大部分人为自己的数字落在正常范围内感到松了一口气,偶尔有人数值超标,一定会带来一阵不小的惊呼,当事人面露尴尬,随即会有人试图转移话题。果然,还是聊星座比较轻松。
而关于BMI的事实是:证实它有效的最初数据库局限于高加索人,而后来许多的研究都表明,BMI的有效性受到族群、基因、性别、年龄、身高、运动习惯等各方面因素的影响。这些不足虽然在后来的一些科普文章中被提及和论述过,但这不能抵消它曾风靡一时给普通人脑中种下的关于fit body的想象。现在,BMI还是经常被采纳为科学标准,其可能的偏颇却不一定会被同时交代清楚。
另一个关于BMI的知识点是我今年才读到的:罗克珊·盖伊在她《饥饿:一部身体的回忆录》里写到自己高于50的BMI在美国被认作是“超级病态肥胖”,而她在试图厘清和自己身体的关系的过程中发现:“1998年,美国将‘正常’BMI值降低到25以下,原因之一是‘25这样的整数容易让人记住‘”。
如果说对BMI的看重背后隐含着来以科学为背书的规训,那与之相辅相成的,是流行文化对男女身型的两极化塑造——前者从头到尾、从上到下,总是会比后者大一号。无论是把女主一整个裹进外套的偶像剧情节,还是网络热传的异性恋情侣健身视频里男生仅靠背部就能撑起女生全部的重量......这都造成一种错觉:女的,就该比男的瘦小、纤细。
但,这比BMI还不科学。
女性的雌激素存在的意义之一就是帮助脂肪生长和储存,因为女性作为孕育生命的主体,需要充足的、长足的能量。而这些脂肪会集中于腰腹和腿部,再加上和孕育能力配套的较宽的骨盆结构,女性就该生长出结实饱满的小腹和腿部。
我本想在这里接着写一段“为什么男性腿部常常看起来(比女性)更细”的论述,或一段“把小腹和腿部的脂肪拔高成对女性生育能力的神圣保护”的说明。但,我实在没有必要以任何一个角度来为我身体自然长成的样貌正名。
对吧。
在逐渐敢于观看自己的身体后,我在照镜子时少了审视多了观察。
我就是长成这样:如果不闭气吸紧,我的小腹就是会有属于它自己的、向外凸显的、三月瓜一样的弧度;我的大腿和小腿上最常出现的痕迹不是肌肉线条,而是穿了设计不合理的裤子或袜子后因血液不流通而勒出的印子。
我有双下巴、副乳、小肚子和缺乏棱角的圆润四肢——这就是我的身体,一个普通东亚女性的身体。
与此同时,我更多去了解、倾听来自女性的身体故事。我发现,买衣服时不是这里小了就是那里小了是常态,需要松开腰带解开裤子纽扣才能舒服进食是常态,拍照时下意识挺起腰背吸起肚皮是常态。甚至,催吐、暴食、厌食,并因此陷入自我厌恶的恶性循环,也是常态。
在很多次读到“有女生为了减肥而挨饿,挨饿到不来月经”的故事后,我想起一位朋友开玩笑说过,其实BMI的真正意思是body malnutrition index(身体营养不良指数)。不无道理吧。把这个吐槽记录在这篇里也是我的一种私心,因为我相信开玩笑是很重要的拿回话语权的方式。
现在,我很少穿会把身体勒出痕迹的衣服了。比如,在《我的胸部,不是色情片》这篇文章里,我写过我已经不穿内衣好几年了;又比如,我几乎不再购买也不再穿着“缺乏弹性的、不是松紧腰的、紧身的”裤子......
很舒服。
舒服,很重要。
安于这样的舒服其实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刚开始删掉手机上记录食物热量的app时,每一口肉都伴随着忐忑,但不吝啬满足口腹之欲带来的酣畅比忐忑更加真实——随时随地记录和计算入口的每一份食物的热量,是多么反人性的自我剥削呀。很想对当时的自己说,辛苦你了。
写到这里,我又想起李雪琴。她那段话的后面说到被陈瑜抱起的那一刻治愈了她心里那块“曾经枯萎过的地方”。我也想起,在她的这段话之后,网上出现了很多以此为灵感的短视频:同寝室的女生们互相抱起、转圈,至少100斤起抱,并不断加码。虽然大多是搞笑视频,但很有温度。我想,这也属于李雪琴说的“曾经枯萎的地方,发了一颗小小的芽”吧。
电影《祝你好运,里奥·格兰德》里,女主在55岁丧夫后才敢于直视自己的身体,才开始对身体欲望的探索。我想,这个角色之所以击中很多人,是因为她让我们看到“无论什么时候'发芽',都不晚”。而如果你闭上眼睛在脑中想象一下发芽这两个字,就该知道我说的没错:发芽的过程,就该是舒服的、舒展的。
编辑:okay
作者:小毛
排版:yd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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