濫觴|第一章:鍾情

徙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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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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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完全不知道為什麼會低下了眼睛,盯著微微顫抖的膝蓋,好像有電流在我體內作亂。


Drawing by AI

明天我要早早起床,把生厭的早餐仔細吃完,再好好刷一遍牙,試著不亂發脾氣。從現在開始,一切都不會再一樣了。我的心像重新設計裝潢過了一般,以前那個平凡(又同時自命不凡)、怯懦(又同時脾氣暴躁)、害羞(又同時渴望矚目)的女孩,如今不會再一樣了。為了你,我會改變我自己,直到你看見並愛上我為止。

我記得那時候的日記就是這麼寫的,然而就在那堅定的一刻,我的眼角餘光突然被鏡中反射的一小道熟悉的光芒挑出火花──那不是我昨天新買的水晶髮夾嗎?怎麼會別在姊姊的頭髮上?那時我還小,還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我叫起來:「林燕如!妳幹嘛拿我的髮夾?」說著挾手去搶,姊姊往旁邊挪開兩步,笑說:「借戴一下而已嘛,吝嗇鬼。」

「那妳的新衣服怎麼不借我穿啊?」我恨恨瞪著她那張令人憎惡的美麗臉龐,所有美好的都讓她給拿走了,她還想要怎麼樣?

「妳穿得下就拿去穿啊!」

我真想摑她一巴掌。

那時候的我在想,為什麼?為什麼同一對父母會生出兩個如此南轅北轍的女兒來?我常常這麼問老天,可老天從來不給答案,祂只給血淋淋的事實(儘管一個個如同殘酷的玩笑)。從小,姊姊就是眾人目光的焦點,她嬌美伶俐的光彩是我成長的陰霾。往往人們知道我們是姊妹時露出的那種神態,總能一次次地殺傷我,每一刀每一劍都刺在我未癒的傷疤上,鮮血湧上臉頰耳根,彷如一陣陣窒息的紅潮,把我往死裡淹。

「好啦好啦,還妳。」說著她把髮夾取下,擱在我書桌上,「戴著玩嘛,生那麼大的氣,又沒弄壞妳的。」

我重重坐到床沿,已經生氣了,收不回來,只好隨手抓一本書遮臉,後悔不迭──不是跟自己說好了不亂發脾氣的嘛,怎麼馬上就變卦了呢。其實姊對我不錯,我們就如同一般姊妹,吵吵合合。好的時候無話不談,做什麼都在一塊;吵的時候咒罵得比誰都尖酸刻毒,恨不得對方從此消失。

媽常說:「妳們一定是有很深很深的緣分才能做姊妹,要懂得珍惜。」

我嘴巴硬,心上是懂得的,可不曉得為什麼,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爛脾氣。

打從上了高三以後,我和姊見面的機會就少了,她去外地求學,難得回家一趟。然而她每次回來都更顯出她的不凡,一回比一回更漂亮,而且更有自信。我常想,為什麼比我年長一歲的姊姊各方面都比我出色,人緣好,有許多朋友,追她的男生跟腐肉旁的蒼蠅一樣多(以她的說法是花朵旁的蝴蝶蜜蜂)。反觀我自己,不漂亮,脾氣差,智商平平,也沒什麼教人稱羨的才藝,兼之人緣差強人意,好朋友不多,追我的男生像鬼屋一樣空,陰森森擠不出一點人氣。

然而不管怎麼樣,我跟她一樣有被愛的權利。會突然有這個領悟,是因為你,是因為我們的相遇,那命運的一擊,使我的心臟像被解凍般溫暖活潑地跳動起來。

那天下午,媽開車去火車站接姊姊回家,我久不見她,心裡著實也有些想念,便也跟著去了。遠遠看到姊從出口走出來,我的心不覺怦怦跳起舞來。她看起來似乎比上一次嬌小,及肩的直髮隨著和身邊人說話的神情律動飛揚。就在你走進我視角的那一瞬間,我嚐到了一見鍾情的滋味。你從容走在姊身旁,湖水也似的笑臉在陽光下閃耀。我沒有辦法移動我的目光,呆呆的就像尊石像。姊走到車旁,你似乎沒有打算離開,一起跟著姊探下了頭,叫了聲:「林媽媽。」那嗓音如深夜的潮聲般撫慰過我狂顫的心頭。我完全不知道為什麼會低下了眼睛,盯著微微顫抖的膝蓋,好像有電流在我體內作亂。

「媽,妳還記得劉銘翔嗎?以前我們住在市場裡的鄰居,雜貨鋪那家的兒子……」姊壓著頭髮說。你望著她姣好的側臉,柔柔的目光裡有清澈的羞澀,讓我的心突然踏空一步,不知如何是好的悸動著。

「噯,是你呀,長這麼高了,變好帥啊,我都認不出來了。」媽失聲笑道。「你爸媽好嗎?好久不見了──你們現在住哪裡?啊?台北?比我們搬得還遠——欸,好多年都過去了……你們是怎麼遇上的?」

「下車的時候他走在我後面,沒想到他還認得我。」姊回頭甜甜看了他一眼,又說:「媽,我們送他一程,他來找一個朋友。」

「好啊好啊,快進來,外面太陽那麼大,看我,只顧著說話──」

你坐前座,側轉身跟姊說話;姊勾著我的手,笑說:「這是我妹,燕方,還記得嗎?」

我無地自容地瞥了你一眼,你帶笑的臉那麼燦爛,朝我點頭的樣子那麼帥氣──我感覺到我額角手心背脊全都在冒汗,頭暈得不像話。

「怎麼不記得,小時候我們還打過架呢。」

「真的?」姊完全不記得。

我窘窘的擠出笑來,覺得呼吸困難,全身發熱。心想,原來你就是當年那個可惡的劉銘翔,我記起來了。然而現在你一點也不可惡,反而是可愛了。小時候我們的確打過架。一直深受男人婆盛名之累的我,那時候根本就是個男生,一言不和就要找人拼命。不太記得是什麼原因了,好像是因為你特別喜歡欺負姊姊,拉她的辮子玩,有一次把姊惹哭了,我氣得撲上去揍你兩拳,這才打起來的。

模糊的過往加深我們的親切感,一車的笑聲把我們拉回童年舊事裡,這可正中了媽的下懷,她最愛滔滔溫習那些苦樂摻半的時光。

從那時起,我便下定了堅強不移的決心,發誓要讓你看到我,喜歡我,甚至……愛上我。我從來沒有經驗過這麼強烈的衝擊,一夜輾轉反側,腦裡心裡全是你。愛上一個人怎麼可能那麼容易?我不是最不屑這種膚淺的「外貌協會」會員的花痴行徑嗎?怎麼如今我也成為她們的一員了?欸,無數個為什麼也歸納不出一個理性的答案,我看,我是完全淪陷於萬劫不復的深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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