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老
鄉下的衛生所熱鬧的就像菜市場,有媽媽帶著年幼的孩子,有二十幾歲的年輕人,更多的是上了年紀的所謂老人家們。這天是打疫苗的日子。
我在想幾歲以上的人可以稱為老人? 六、七十歲的有的身體硬朗,看起來還不太老,穿著打扮也都還很時髦,走路的姿態和速度都和青壯時期差不太多,雖然上了年紀,但是如果被稱呼為老人,感覺是不太甘心的。
來來往往的上了年紀的人們中,還是有毫無疑問可以被稱為老人的,就是坐在我對面等候椅上的那一位。一定是因為已無法自力行動,所以才由兒子陪同前來打預防針。
老人的身材瘦小,對比於身旁高壯的兒子,彷彿自己才是小孩。父子兩個人看起來毫無共同點,如果不是兒子叫他[爸],看起來像毫無關係的他人。
可能是因為兒子對待父親的態度,讓我有這樣的聯想。身形壯碩的兒子牽著父親的手走進來的時候,看起來就像是拉著一件麻煩的行李,加上父親一直不肯聽話的走快一點,語氣相當的不耐煩。
兒子與父親坐在一起,看起來完全不像父子的父子。老人似乎絲毫不將兒子的情緒放在心上。坐在椅上等候時,他戴著口罩,頭微微上揚,閉著眼睛,沉浸在介於喃喃自語與唱歌之間的世界裡。
可能是因為兒子不停的提醒:爸,小聲點,你太大聲了。所以我聽不清楚老人唱的是什麼。內容似乎混雜著日文和台語,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老人像一個剛學會說話的小孩一樣,享受在他所發出的聲音之中。他有時候像小學生一樣唱著旋律單純的歌曲,有時候對著看不見的人說話,語氣真摯,你很想知道他所說的是什麼,也很想知道他所說話的對象是誰。
可惜我無法進入老人的世界之中,看見他所看見的。我相信那一定非常美好。那會是在他的記憶裡,當他還很年輕的時候的一段時光嗎?老人的眼神看起來是很年輕的,看起來只有十幾歲。九十幾歲的衰老身體在衛生所的等候椅上,但是十幾歲的他在另外一個地方,正興奮的對著什麼人述說自己的夢想。
並不是所有你遇到的,會喃喃自語的老人,都像他這麼吸引人。如果不是會引人側目,我真想湊近到老人的面前,聽清楚他在說什麼,因為我也想窺見在此刻他所在的時空,我覺得老人像一扇門,一個管道,透過他,你能夠觸及像納尼亞王國般的另一個世界。而且是更美好的世界。
我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失禮,這樣盯著陌生人看。兒子更加著急的遏止父親自言自語,[爸,拜託你小聲點,你聲音太大了。]這時有一個中年婦人忽然走過來,高興地與老人打招呼,看起來像熟識已久的朋友。老人原本低下去的聲量,立刻歡呼起來。他臉上的笑容更像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了。我驚奇他為何會看起來如此年輕,如此年輕。好不容易移走的視線又緊緊的被吸引住。
老人握住婦人的手,口中的喃喃自語忽然變的中氣十足。他說的話我可以聽得見了,我聽見老人在讚美神,[哈利路亞、哈利路亞],讚美神之後,我聽見老人為婦人禱告,為她出入的平安祝福。那些祝福的話語,像河流一樣源源不絕地湧出。
老人的兒子開始和婦人攀談起來,彷彿為自己父親的失態感到抱歉。因此他必須代替父親和婦人正常的打招呼,開始詢問起婦人家人的近況,社交性地閒聊起來。老人握住婦人的手沒有放開,就像一個導管,無窮無盡的祝福,仍然從老人的口中不斷流出。
輪到我了,我走進診間。出來時,老人依舊握著婦人的手,依然在為她禱告。婦人很有耐性的,面帶笑容,一面應付兒子的寒暄,卻沒有抽回自己的手臂。這幕奇異的情景,一直持續到我離開。
我好奇,婦人若收回自己的手,老人的禱告是否也會停止?如果婦人一直不收回自己的手,老人的禱告是否會一直持續下去?在我的想像裡,老人就像一個水龍頭,在他的裡面彷彿有一個祝福的泉源,在那個日漸衰老,而且終將如同布袋一向朽壞的軀體裡,有什麼不曾衰老、不曾朽壞。
我想到那段經文:[我的肉體和我的心腸衰殘,但神是我心裡的力量,又是我的福分,直到永遠。]要倚靠自己的思緒和想法,靠自己的努力跟隨神是多麼的不容易呢 ? 有一天當我的肉體衰殘,當我的思慮迷茫,我對神的信心與盼望是否仍然存在 ? 即使我的肉體衰殘,我的思慮渙散,但在我的裡面,是否還有什麼,比我倚靠的這些都大 ? 當我老的時候,我裡面是否也有一個永遠年輕的生命,不再被世上的思慮纏累,而越來越接近那個祝福的源頭。當人們靠近我的時候,就是靠近那個在我裡面的源頭?
有一天我也將那麼老,到不得不被稱呼為老人的時候。但我不會跟著外在這個[老人]一起衰老下去。外在的人漸漸衰朽,裡面的人卻一天新似一天。我願當我老去的時候並不沮喪,因為這是我的盼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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