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局 暗湧

中都皇宮，玄慶宮。

『上朝！』

普安殿內，一道宏亮開朝聲，為例行朝會拉開了序幕，文武眾官左右兩排按官品、官階依序排好，只待陛下上朝。

『陛下駕到！』

一聲陛下駕到，只見普安殿門外一名頭戴冕冠，身穿紅金色龍袍的男子緩步走入殿內。

他是中都國的皇帝，太至紆。

當太至紆走到殿內正中央的龍椅時，眾臣一致低頭行禮。

『陛下萬歲萬萬歲。』

『眾卿平身。』

眾臣：『謝陛下。』

太至紆坐下後，問：『有本參奏？』

站在最前端的里樁率先出列：『陛下，臣要參奏。』

『說。』

『陛下，太氏皇族一直在找尋的天命之人，臣找到了。』

『里氏終於降生天命之人了？』

『不。此人出自於里氏，卻不是現在的里氏。』

『喔？』

里樁頓了一下，才又說道：『天命之人名喚里月見，出自於六百年前的里氏宗家，亦是最後的天命之人。』

『既是出自於六百年前，現在告知朕有何意義？』

『陛下，臣之所以會這樣說，是因此人擁有長生不老。』

此言一出，眾官員譁然。

太至紆身體微向前傾，帶著有趣的表情說：『國師，你可有憑據？若沒有，可是欺君喔。』

里樁神色凜然地看著太至紆：『陛下，臣所言句句屬實。臣的小兒子，就是被里月見擄走，臣才知曉她是六百年前里氏宗家殘存的天命之人。』這時，里樁咚地一聲跪下，『臣在此懇請陛下，務必派人協助臣找出里月見。』

太至紆撫了撫下巴，說：『國師，不是朕不信你，你所說的朕都明白，但沒憑據的事，要朕如何協助你？先不論是否真有天命之人，光是長生不老這種無稽之事，會有人信嗎？』

里樁早已預料到沒人會相信，不過沒關係，他手頭上有的是證人。

『陛下，臣自當明白此事有多荒誕，所以，臣準備好了證人已茲證明臣說的是實話。』

『什麼證人？』

『崑崙觀弟子。他們親眼、親耳聽到里月見長生不老，能證明臣所言不假。』

『崑崙觀？國師的意思，是指此人到過崑崙觀？』

『正是。』

太至紆看了看底下其他官員，說：『還有本參奏？』

眾官員一陣議論後，一齊同聲說：『無本。』

太至紆看向還跪著的里樁：『國師，先起來。』

里樁起身後，問：『陛下，可願讓臣帶崑崙觀弟子前來？』

『不必了，你隨朕去崑崙觀。』

里樁與其他官員皆是驚訝，陛下怎會突然想親身前去？

『陛下，萬萬不可。那崑崙山崇高峻嶺，山路崎嶇難行，您怎能親身前去，萬一出了事怎麼辦。』

『朕信國師之言，國師可信朕？』

『呃！陛下…？』里樁不懂太至紆為何會這樣說。

太至紆朝底下官員揮揮手：『都散了吧，國師留下。』

眾官員朝太至紆行禮後，便退出普安殿。就連隨侍在側的公公也退下。

待殿內再無其他人，太至紆拿下冕冠，將它放在桌案上，接著離開龍椅，朝里樁走去。

『國師，以後這種事，私下來找朕就行，無須在大殿上拿出來說。』

『陛下，臣不明白。』

里樁困惑地看著太至紆，陛下是想說什麼，怎會清空所有人只留下自己？

『你可知天命之人於中都而言是什麼樣的存在？』

『知道。』

『那你可知長生不老於這世間是什麼樣的存在？』

里樁想了想，說：『荒誕無稽。』

『既是如此，你又將它說出來，不怕被當成笑話？』

『陛下，臣不在意這些，臣只想盡快帶回兒子。』

太至紆點了點頭：『你說此人名喚里月見？』

『是的。』

『崑崙觀所有弟子都見過她，也知道她長生不老？』

『是。』

『那崑崙觀主持呢？』

說到這，里樁猶豫了一會，便說：『他跟里月見走了。』

『什麼意思？』

里樁嘆一聲，說：『里月見解開被封印在崑崙觀的上古九尾狐妖，陽道師為了帶回狐妖，便跟里月見走了。』

『還有這種事。她帶走九尾狐妖要做什麼？』

『想來，是要利用狐妖作惡。』

太至紆又點了點頭：『那朕就不必跑一趟崑崙觀了。』

『诶？』

『朕說了，朕信你。朕很好奇這個里月見，巴不得想見她一面呢。』

『陛下，此人行蹤成謎，再者，她也是術師，若要派人去尋找，就得找術師，方能成效。』

太至紆轉頭看向身後的龍椅：『朕的中都還不夠強盛。』

『陛下？』

太至紆轉回來，臉上帶著一絲狡詰：『她想利用狐妖，那朕就利用她。朕要向天下散布長生不老，唯有找到里月見，方能得償所願。』

『陛下，臣的小兒子還在她手中，可能會因此事受到波及。』

太至紆拍了拍里樁的肩頭：『國師，朕要看她的能耐如何。』

『陛下，您想做什麼？』

太至紆露出意味不明地笑容說：『一個長生不老，能帶來多少混亂？朕很期待。』

太至紆說罷，也沒再理會里樁，他邁著愉悅地步伐走出普安殿，徒留下震驚又錯愕的里樁。

里樁撫著額，感到頭隱隱作痛，他現在才深刻體悟到，太至紆的性格有多難以捉摸。

———

隔日，中都國各大小城的布告欄張貼了一則消息。

『有女名喚里月見，擁有長生不老的能力，是中都皇族的至寶，近日，不知何故消失。凡見此畫像者，若有尋到，務必親自帶到玄慶宮，將予以重賞。』

此消息一出，引發全國人民議論，有些人甚至帶著這則消息前往他國散布，沒幾日的時間，消息擴散到東南西北各國及部族，整個上亞大陸都知道里月見是中都太氏皇族的至寶且長生不老。

從一般人乃至皇族權貴無不對此事心動，但也有人認為這是太氏皇族的陰謀，世上哪有什麼長生不老，這一定是中都皇帝為了達成什麼目的所設的局。

一則簡單消息，轟動了全上亞，不管是相信或不相信的人，他們紛紛出動，竭盡所能地想找到里月見，有些是為了重賞，更多的是為了長生不老。

———

『尹知雲、尹知雲。』

少女呼喚少年，她漾起燦爛的笑靨，朝少年揮手。

少年伸手向前，想抓住少女，卻是一次次的落空。

模糊的景象，逐漸清晰。

少年終於看清少女的樣貌，瞬間，所有情緒一擁而上，憤怒、悲傷、怨恨、執念、慾望，它們全匯聚成一個人。

一個重獲新生，帶著前生記憶的人，他是周國太常卿，亦是巫觋族最年輕的族長，殷末勳。

拼拼湊湊了許久，支離破碎的記憶片段就在殷末勳成為巫觋族族長後，完整恢復，那年，他十七歲。

四年後，熟悉的名字儼然出現，他憤恨之餘，竟還帶著眷戀。

六百多年了，終於能一償夙願，殺了妳。

『長生不老？呵。』

太常寺十三樓瞭望台。

殷末勳看著對面枰卓山的景色，自語道：『不知是故意，還是別有用意，到處散布長生不老，想圖什麼？』

就在殷末勳沉思時，一個聲音打斷他。

『太常卿，你在這呀。』

來者是周國四皇子，宣邕。

殷末勳轉身面對宣邕，同時行禮：『予王殿下。』

『免禮。中都那邊傳來的消息，你都知道了吧？』

『是。』

『你有何看法？』

殷末勳不帶表情地說：『太至紆是中都近百年來性格最怪異的皇帝，表面上是尋人，實際上他是想搞事。按常理來說，身邊有長生不老的至寶，就算不見了，也不可能大張旗鼓到處散布消息，可他卻一反常態四處宣揚，予王殿下，在你看來，中都太皇是何意？』

宣邕也認同殷末勳的觀點，他說：『你說得不錯，有腦子的人都看的出來，中都太皇想藉此引發事端，至於他的目的為何，尚不可知。』

殷末勳轉頭看向瞭望台外的景色：『殿下，你相信世上有長生不老嗎？』

宣邕連想也沒想，果斷地回道：『不信。』

殷末勳將頭轉回來：『那殿下可認為，中都太皇要尋的里月見是真有其人，還是，只是個幌子？』

宣邕想了一會，說：『人名與畫像可以造假，我不敢說是幌子，但也許，他只是隨意找個人來假裝也說不定。』

毫無表情的臉孔，在這時微微抽動了一下。

『那就等吧，再過不久，必能見真章。』

———

伏悉國東北方，有一神山，名為泊安山。

那裏住著一名天仙，號岱青君。

梵和殿內，岱青君一手執書卷，一手執棋子，正看著桌上的棋盤思考棋局。

『按書內所示，這一盤棋應該…』

這時，有人從岱青君背後走過，他看了看桌上的棋盤，在走到岱青君對面坐下。

『成天研究棋局，不膩啊？』

岱青君看向來者：『你找我有事？』

此人是來自神山之一的雪丹山，是雪丹山的主神，亦是神獸，名真狼。

真狼隨手拿起棋盤上一個黑子，左右瞧了瞧，說：『我可沒你那麼閒，來找你當然是有事。』

『何事？』

『近日，人界出了一檔事，遽聞，有一女，名里月見，擁有長生不老的能力。我知道後覺得有趣，便差了狼崽們去打探打探。你猜我打探到什麼？』

『請直說。』

這時候的岱青君還在研究棋局，根本沒聽真狼在說什麼。

真狼將黑子放回棋盤上：『此女乃中都人，出自六百年前里氏宗家，是這個家族唯一僅存的天命之人，但她不知何故，竟能長生不老。我還聽說，她偷闖入崑崙觀，解開上古狐妖的封印並將她帶走。』真狼說著，雙眼還發出興奮的光彩，『太有意思了，不管長生不老是真是假，此女能夠解開狐妖的封印，就足以證明她不簡單。想不到過了三千多年，還有人惦記著煙縷啊。』

聽到煙縷兩個字，岱青君終於將視線移向真狼：『你說誰解開狐妖的封印？』

『你都沒在聽我說話啊。』真狼嘖一聲，回道，『她叫里月見。』

岱青君放下書卷，他想起了三千多年前的舊事，狐妖煙縷，利用自己的才貌毀了一個國家，這件事在當時相當震撼，後來，是易徇犧牲自己性命才成功將煙縷封印。以破川青劍為媒介的封印竟有人可以破解。

『長生不老又是怎麼回事？』

『天曉得。中都國的皇帝放出風聲，說這個女的長生不老，可這擺明就是個餌，凡人怎可能長生不老，我估計，他是想製造混亂，好從中得利。』

岱青君想著，不過是人界的紛爭沒什麼好在意的，於是拿起書卷繼續看：『人界的事，就由他們去吧。』

但真狼卻不這麼想：『…她是怎麼將煙縷放出來的？』

岱青君看了眼真狼：『若沒其他事，就回雪丹山。』

真狼沒理會岱青君，他搖搖頭，自顧自地說：『不不不，易徇的能力是全上亞最頂尖的，現在有人可以解開他的封印術，不就表示…此人的能力更甚前者？』

岱青君都快翻白眼了：『人界的事，你管那麼多做什麼。』

真狼忽然站起，對岱青君說：『這件事有蹊蹺，我得去人界調查清楚，你在這等我消息。』

真狼說完，飛也似的走出梵和殿。

岱青君望向真狼的背影：『……我沒說我想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