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书 Day 4|边缘与中心
让我恐惧的地方?我在脑海里一阵搜寻未有斩获。
我想,我恐惧的也许不是具体的人或事,而是一种集体的迷失。
……
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们换了一位班主任老师,她很喜欢训话,常常坐在讲台一侧的专座上,扫视大家,扫视完毕便开始以一种点评的口吻总结大家的表现,被点名的同学多以批评为主,要么被说的羞红了脸,要么只好强装镇定的讪笑,神情颇为局促。当然,老师也是夸人的,但是不是那种直接的夸奖,而是往往在批评了某位之后,衔接一句,你看某某某,怎样怎样。如此一来,大家的心态就发生了点变化,连同那位被夸奖的同学也变得坐立难安起来。
这位老师好像颇为热衷主持此类茶话会,点起名来也是随心所欲,谁眼神和她相接,她总能找到话茬来说两句,颇具随机性,久而久之,大家在形体上都模仿起了鹌鹑,低头垂眸,丝毫不敢动弹。
要说我这一年的学生生活,最凄风苦雨的事倒还不是这件,而是那让人无比头疼的抄写作业。我天生手笨,用东北话说,叫手长得跟脚似的,写字特别慢,每到语文考试,别人是祈求高分,我是祈求写完就行。可想而知,在这样的境况下,无边的黑夜里,出现了一个幼小可怜的形象在那里困苦的抄抄写写。我妈一开始还跟着感慨,“呵,这是头悬梁锥刺股呢!”,而且为了鼓励我,还在客厅织起了毛衣。就这样持续了几天,大概是毛衣终于织完了,我妈就去和几个家长一起向学校反映这孩子的作业咋老是写不完呢,最后的结果是啥我不知道,但是估计我妈实在不想织毛衣了,开始模仿我的笔迹帮我写起了作业。
终于熬到了五年级,学校突然宣布要重新分班,我也就幸运的挥别了那位老师,这事当时倒没有给我留下太大的阴影,但是我记住了训话时那种微妙的,说不出来的感觉。
……
到了大学,我对各种社团活动简直如鱼得水,接连加入了校学生会和院学生会,每天不是忙着给校新闻部写稿子,就是参与组织各种学习交流活动和迎新晚会,忙得是不可开交。我的专业课成绩也并不稳定,总是伴随着我的时间投入情况忽上忽下。
每到期末周,我们建筑系的学生都要交一个设计大作业,以此作为专业课的考核。每次交图之前,称得上一个人仰马翻,如果这时有一个镜头一一扫过,你大概会看到有的人尚且临危不乱在那里做最后收尾,有的人早早交了图,发扬起爱心在给别的同学在帮忙,还有的人突然想起自己忘了写点啥,急急忙忙在给图纸拆封,最好笑的莫过于有人突然来了灵感,想再添两笔,结果弄巧成拙,悔不当初却又无暇发泄,只能委屈巴巴的在那里补救。
我一度很恐惧这个时刻,几次梦到图总是画也画不完。
……
大学毕业后工作了几年,我从建筑设计院辞职出来转了行,中间间隔的几个月,每天就是在家上网课、去去菜市场和健身房,别人后来常常问我,“你当时辞职转行不害怕吗?”,我认真的想了想,只能如此作答,“当时也没想那么多”。
后来,我入职过一家比较大规模的本地企业,那种训话的感觉,又回来了。开始的时候,我并未察觉,只是发现自己每次开完周例会都会持久的头疼,这种生理上的不适,我猜想可能是因为几十个人乌泱泱挤满了屋子,会议议程又特别长,空气不流通的缘故,毕竟会议从原定两个小时开到四个小时都是常有的事。
直到有一天,我读到史铁生的「病隙碎笔」,讲到他们几个少年满怀革命激情的去到别人家里行动,结果事情还没开始又被另一伙人叫了出去,说他们是不红不黑,没有斗争的资格,几个少年,回程路上,各自思索着,最后默默散了。几年后史铁生去陕北插队,在广阔的大自然中,思想扭紧了阀门,他突然看清了这个把戏,写了一段关于「我们、你们和他们」的论述,原文实在精彩:
我不是“我们”,我又不想是“他们”,算来我只能是“你们”。“你们”是不可以去打的,但也还不至于就去挨。“你们”是一种候补状态,有希望成为“我们”,但稍不留神也很容易就变成“他们”,这很关键,把越多的人放在这样的候补位置上,“我们”就越具权势,“他们”就越遭孤立,“你们”就要乖乖的。
就如史铁生所说,这逻辑再行推演下去会更令人胆寒。我突然有所领悟,我恐惧的是一个由权力所描画出来的从中心到边缘的图景,它强行把人们分成了「我们、你们和他们」,身处其中的人别无选择,只能无限的向中心靠近,毕竟,谁愿意呆在边缘备受排挤呢?在这样的叙事里,道德早已变成了遮羞布,信仰也沦为了欺骗的伎俩,人们被鬼神夺去了魂魄,一切都将面临着崩坏。
……
那么,从来如此便对吗?
我们不妨把眼光朝向那比我们人类的存在更悠久的自然万物,森林中的鸟儿大抵不会想成为雄鹰,一棵大树也从不去夸耀它的地位,一切都是自自然然的生长着、发生着。
我想,无论是东方的神,还是西方的神,这托自然所捎来的密信都再显著不过了。信中只写着一句:唯有走入真切的生活,恐惧才会永远消逝。
喜欢我的作品吗?别忘了给予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在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一起延续这份热忱!
- 来自作者
-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