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樓 - 92年的故事5.在現實世界下了車，在網路世界上車

那一年對我而言是特別新鮮的，因為網路世界的崛起。雖然要與世界各地的某個人連上線，還是得經過無數次數據機發出古董撥接雜訊，且一再斷線才能接上，速度還非常之慢，但總之是接得上。

辦公室人人都有先進的電腦可用，公司可謂是大手筆。同事們交頭接耳，花最多時間在電腦上的並不是公事，而是休息時間上網探索到的新事物。

然而我這一枚俗人，完全聽到什麼就跟風，大家都流行的，我也不落人後。於是最有趣味的聊天不是你我他面對面，而是明明坐在隔壁，卻硬是透過電腦連線，在自己眼前的機器，用鍵盤生硬地輸入文字，傳送到對方的電子信箱。不管看了什麼都傳，尤其是連鎖信—上面寫著轉寄給幾個人就能獲得好運，否則就會衰一輩子！（這種東西我們當年竟然沒發現其實是一種詛咒，每個人都傳得很開心，每個人都單純得可以拐去賣）

學生式的「偷偷交友」是寫著「小紙條」或「情書」在教室裏傳來飛去。自從有了網路，訊息變成在空中傳遞，神不知鬼不覺，也就當事人和同時刻在同樣聊天室的人能看見了！

同事說有個叫做尋夢園的網站，哇！這好夢幻，完全正中年輕人迷幻不成熟的心智啊！聊天室有好幾個，每個聊天室都有版主、還有分類。

另一個討論度極高的交友網站，叫做UT。討論度之所以高，是進聊天室裡互動的多數人，似乎更加複雜，他們大多是已入職場好幾年了，談交友或是愛情，背後莫不是帶著自私考量多一點（很難單純喜歡而戀愛），就是想將滿腹腥羶色的欲望，與同樣需要解放的陌生人交換。

我們自然是那種去尋夢園的年紀和類型，因為還很青春，也會去認識校園裡的學生，享受著被喊學長姐的小小虛榮。不過偶爾也會跑去「忘年之交」去看看那些阿姨叔叔們的互動。

坦白說，在尋夢園裡聊天，是很少有什麼讓人掉下巴的發言出現的，但在UT，真的隨時都會驚掉下巴，感覺下顎骨都要脫離原生家庭、自立門戶了！

也不知哪根筋不對，或許是生活、腦袋的空虛加上空白，無聊又內向的我那陣子常常上聊天室，就看著一排中規中矩的「安安你好幾歲住哪？」偶爾看一些好像熟到不行的暱稱相互嘴砲。然後因為年輕，所以總有陌生人主動問好，拋話題給你接。這對貌似自閉又不善言辭的我，是挺好的一種交友方式。

聊著聊著，有個陌生人就隨意拋出了一句驚天之語，詢問著我是否願意和他在一起？

然後這肝腦都新鮮但是還沒長出思考細胞的我，竟然一口答應：「好阿！」我們就這樣直接交換了線上的聯絡方式，然後開始了有別於多人聊天的另一種互動模式：即時通一對一聊天。

在一來一往的日子裡，偶爾休假，我會用公共電話打給那個人，然後對方每次都很開心喜悅，雀躍的程度瘋狂到我很想把他芭蕊（巴下去）。

我這人已經很無趣了（在當時），遇到了一個連人都沒見著也不怎麼熟就直接戀愛腦的網友，真的是讓我傻眼。每次的聊天大概是我很想你之類的，然後就沒有別的話可聊了，到底憑什麼可以對一個自己完全不熟悉的人說我好想你？並且自顧自親暱、熱烈起來，還開始直呼我是他老婆。

欸不是！你這說話嚴重高八度娃娃音的人要怎麼當老公？而且而且…我還沒見過你欸！因為這樣我在電話這頭直接打槍他。

「我覺得你比較像老婆，你這聲音聽起來我是老公才對吧！」

話筒的那端依舊傳來比林志玲的娃娃音還要高還要ㄋㄞ的聲音，大概是林美照的等級，笑呵呵地。

在通過幾次電話跟寫信聯絡後，我決定跟對方要照片，至少我得弄清楚我這網路上的另一半長什麼模樣吧！儘管當年都還沒出現偶像劇，我還是抱著一點點期盼。

某一天我收到了對方的來信，因為我一直提想要交換照片，並且我還真的把自己照片寄給他，他收到後更加激動，然後寄來了一張…半蹲比YA的人形照片給我（把一起合照的對象剪掉了）！

收到照片的我：「…！！！！！！！！！」

「這什麼奇怪姿勢！！！！！！！！！！」

「這什麼出乎意料的顏值！！！！！！！」

我真的不該提出這個想法的，因為看到照片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是一個妥妥的外貌協會會員，如果有分等級，那我可能是創始會員（？）

我接受了對方長得很可愛這件事，他果然是當老婆的料，我比較像老公這點是真的。但他的可愛外貌完全是我不喜歡的型，是無法接受的樣子，不是對方長壞了，純粹就是不喜歡。

儘管如此，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對方真的很喜歡很喜歡我，還把我的照片收藏起來，而我收到照片的隔天卻是拿著信跟照片去找同事詢問我該怎麼辦？（直接焦慮起來）

最後，難為情又不想強迫自己繼續交往的我（雖然實際上也沒有正在交往的感覺），在毫無感情基礎，也對外型、聲音沒半點好感的情況下，我跟同事借了手機，傳了一個分手簡訊給對方。

對方難過了好久，他都不知道他做錯了什麼。然後我自始至終都不敢實話告訴對方，我是因為看到照片所以想分手。

對不起，做錯的是我！是我不應該隨便答應你的追求，耽誤你寶貴的青春！還讓你以為我是你老婆！當你老公我也不行啊啊啊！！！！！

結束了這場以為是浪漫+冒險的愛情喜劇但其實是鬧劇的劇本，我花了好長的時間才恢復平靜。

懵懵懂懂的那時候，愛情終歸只是一種想像，甚至是情歌裡被各種技巧詮釋的那種「聽說」，而「聽說」，有上百、上千種詮釋方法。

於是你對愛情的模樣也存在著撲朔迷離的揣測與期待，但正確的來說，更貼近—賭博。




我果然不適合賭博！！！

在那之後，我上聊天室，也只是隨意看看，畢竟，出乎意料的事太多了，不管是對象，還是自己的表態。我覺得自己好失禮，但是不表態止血，接下來可能行為會更加失禮跟無禮，畢竟我真的不喜歡，也假裝不來我喜歡。

此後日子也慢慢恢復了平靜，偶爾小玥會跟我剛好有空出現在同一樓層的走廊，她會問我跟S學姐的近況。我說我們後面沒什麼交集了，就是寫寫信、聊聊天。至於那3個月的鬧劇，則是隻字不提。我想著S學姐如果從這家公司畢業跳槽，以後我們可能也沒有繼續聯絡了吧！不是因為S學姐喜歡別人，而是我真的是一個不太會聊天，也比較悶騷的人。

而上班這件事，同事間的相處是愉快的，工作也還上手，但我和多數人沒有很熟，下了班我依舊立刻上公車往回家的方向去。看著家裡日漸冷清，父母的臉上不再有笑容，而我回到家也習慣戴上了面具，繼續當那個只能扮演悲傷與沉默寡言的孩子。

我不知道該怎麼向父母開口，只能告訴自己，未來的日子自己要堅強，也要努力站起來。我不曉得要到哪一天，才能夠將「失去」這件事輕輕放下，只知道，每當自己走出家門去上班的路途上，有歡笑、有情誼、有學習也有被肯定，走出家門，才有活著的感覺。

我在現實世界下了車，在網路世界上車，在網路的世界下車後，又上了現實生活的車。

車最後會開往哪裡，我不知道。我很迷惘，但我不知道我迷惘，我只是跟著人群來來去去，試圖釐清自己要走的路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