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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癒之書,書癡暗號:《查令十字路84號》

(编辑过)
喜愛這兩本書,又或喜愛 Helene Hanff,大抵是因為她以生命說明了對一個地方有着情懷的原因,那是戀舊戀物的內在:過去深深地影響著自己、成為了自己,於是過去仍然可以是現在進行式。

看完二戰集中營回憶錄,埃利.維瑟爾的《夜》之後,不斷回想情節,久久不能入睡,甚至有點想吐。於是要找治癒的書來看,薄薄的《查令十字路84號》,個多小時看完了,無法不喜歡,立即上網訂了《重返查令十字路84號》,很快又看完。

「重返」,即是下集,這本書是今年三月才出版的,一度誤以為作者那麼年輕?(沒可能!)。原來《重返》在1973年已經寫成,只是華文世界在足足近半個世紀之後才得到授權,苦等了。

Credit : National Library of Australia

故事非常治癒,讀著覺得世界美好了一點。

《查令十字路84號》是書信集,書信由1949年寫到1969年。故事起源於紐約女作家 Helene Hanff 不滿意美國出版的書釘裝平凡不夠好看,加上好多二手書在店裡都被小鬼們塗得亂七八糟,於是二十年來都跟倫敦查令十字路84號的老書店 Marks&Co 職員 Frank 通信,請他搜羅不同的書,再寄到紐約。當中有許多精美絕倫的古裝書,例如出版於一九零五年,以印度紙印製、原版藍布精裝的《牛津英語詩選》、於一八五二年都柏林出版的首版、八開、小牛皮釘裝,稍有漬斑的《大學教育之目的及其本質》講義等。

Frank 的日常工作,是從英國各個古堡和貴族那處收書、考究不同的版本。倫敦查令十字路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書店街之一,Frank 工作的 Marks&Co 則位於84號。Frank 和 Hanff 之間的關係,不只是客人和職員,二戰後倫敦食物供應緊張,人們有一段時間沒見過完好的肉塊,也缺雞蛋,窮困潦倒的 Hanff 除了買書,也會給 Frank 的家人朋友送雞蛋和肉,讓他們渡過美好的節日。後來 Frank 的太太、女兒、鄰居都跟這位神祕的紐約客通信起來。好多書信內容都是邀請她要去倫敦一趟,說已預留房間,一定要來跟大家見面,可惜每當公司付 Hanff 劇本稿費時,她不是要用來搬屋就是要整牙,結果都沒能去到。

Hanff 幽默、執著、尖銳,讀她的信會不時大笑,其中一封寫於1952年9月18日的信,結尾是這樣的:「你能為我找蕭伯納的劇評和樂評嗎?我想他應該寫了好幾本,把你所能找到的都寄給我。還有!法蘭克(Frank),漫漫冬天眼看著又要來了,我兼差幫人帶小孩時可不能閒著,所以,亟需讀物! —— 快!起身!動手!找書!寄來!!」;另一封寫於1956年1月4日的信開首是這樣的:「我現在趴在床腳下寫信給你 —— 這本卡圖盧斯害我氣得滾下來。譯得詰屈聱牙的,真教人傷腦筋!」

1969 年她收到最後一封信,是 Frank 的太太寄來的,說 Frank 去世了,於是書信便在此中斷。後來 Hanff 寄信給在英國旅行的朋友,「賣這些好書給我的好心人(Frank)已在幾個月前去世了,書店老闆馬克先生 (Mark) 也已經不在人間。但是,書店還在那兒,你們若恰好路經查令十字路八十四號,代我獻上一吻,我虧失它良多......」

讀到這裡便掉淚了。查令十字路84號是愛書的人的暗號。古書店、愛書人、窮困女作家、尋書、信件往來、戰後互助,那麼有情有義。現代人找書上網就可以,也可到書店找,只是不會再用書信了。七十年代,一位書商曾跟她說,二戰後出版的書太多,但書店空間有限,於是有些書商把好多舊書投進一個地底的大坑裡,如今要掘出這些價值連城的古書,只能先拔起新建的建築物才行了,好多東西都漸漸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至於為何會有《重返查令十字路84號》的出現呢?Hanff 在1970年把二十年來的書信整理成《查令十字路84號》,這本書面世後得到無數讀者支持,英國的安德列.德意屈出版社(Andre Deutsch)支付她的住宿和機票,邀請她到查令十字路84號拍照、出席簽書會。

Credit : from Getty Images

「在等了一輩子之後,我終於在前往倫敦的路上了。」當她在1971年抵達倫敦時,Marks&Co 經已結業,白色招牌、古木書櫃亦已拆下,她只能站在門外讓報章拍照,到空無一人的書店想念故人,「如何,法蘭克?我終於來到這裡了。」而後來的84號,多次易手,如今變成了快餐店。《重返》一書是她在倫敦旅遊四十天時寫下的日記,大多寫於下塌酒店大堂的休息室,本來她的旅費只夠逗留一個月,旅程後段收到《讀者文摘》的五十元稿費,又可以多留十天。她說這本書並沒使她富有,帶來的是上百封讀者的信和電話,讓她重拾人生失去了的自尊心,以及帶她到英國,改變了人生。

這段日子,好多讀者,包括上校、演員、伊頓公學校友、作家、畫家、Frank 的家人都熱情招待她,於是快樂地當了40天「女公爵」。在這本書裡發現 Hanff 對英國極為迷戀,弟弟在她出發前給她一百元,說可以順道去一趟巴黎,但她說從沒有想過人生要去別的城市,唯有倫敦。她說過往二十年從 Marks&Co 買來的書,要是認真找也可以在紐約找到,不過她好想跟倫敦「保持關係」。

她一生看過的書太多了,喜歡的英國作家也很多,有遠至十五十六世紀的,她到他們生前到過的酒吧、劇場、酒店朝聖。她拜訪許多文學地標如牛津大學、倫敦塔、克拉里奇酒店、聖保羅大教堂、狄更斯到過的巷弄、莎士比亞的環球劇場舊址和喜歡的酒吧,還有到過1666年倫敦大火後僅餘的商店、本地人都少去的繁榮市集後方的墓園。

她過了幸福的40天,穿起美麗的洋裝,到文學區布魯姆斯伯里流連、到羅素廣場坐了幾個上午,被畫家畫下她的肖像、在不同的空間靜靜追憶前人,幸福過後就要回到紐約的寒酸公寓,穿牛仔褲二手衫,像老樣子一樣。

《重返》一書裡,她寫下大量作家、著作、歷史場景的名稱,引經據典,讀著好像真的去了倫敦一趟,也知道她如何觀賞一座城市、知道她喜歡一座城市的方式。她對空間投放的熱情是具象和立體的,走在一條道街不是走在它之上,而是穿越進去,深知自己喜歡一件事物的意義。看到影響自己至深的作家到過的舊地,她覺得歷史沒有完結,在此繼續發生。一座城市的歷史、文明、根是多麼的重要,容器盛載真實發生過的記憶。我也想香港有足夠的景物可以讓人走進去、投進去,而不是只剩一個、兩個石碑,又或印在展示板上的圖片。

喜愛這兩本書,又或喜愛 Helene Hanff,大抵是因為她以生命說明了對一個地方有着情懷的原因,那是戀舊戀物的內在:過去深深地影響著自己、成為了自己,於是過去仍然可以是現在進行式。讀著書信和日記,好慶幸她有寫下來,給出了一本遊記,同時展開了一個世界,深深道出書的價值,書作為生命的構成。

本來 Hanff 沒打算要把行程寫下來,是一位退休紐約女演員 Jean Ely 在信裡提醒她要寫日記的,「P.S. 記得寫日記。會發生許多事情的,少了日記,妳不可能將它們全部記得。」感謝她,很有智慧。

很記得唐諾為《查令十字路84號》寫的序,「海蓮.漢芙把這一場寫成書,這一切便不容易再失去一次了,甚至自此比她自身的生命有了更堅強抵禦時間沖刷的力量 ─ 人類發明了文字,懂得寫成並印製成書藉,我們便不再徒然無策的只受時間的擺弄宰制,我們甚至可以局部的、甚富意義的擊敗時間。 ...... 記憶從此可置放我們的身體之外,不隨我們肉身朽壞。」

Helene Hanff 絕多時光都住在紐約的老公寓,她住過的大樓位於紐約 305 East 72Nd Street,後來被命名為 「Charing Cross House」。這位書癡的熱情燃燒著後世的讀者,讓人感到無論如何,仍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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