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脑
歪脑

歪脑是为讲中文的年轻一代度身定制的新闻杂志。歪脑以鼓励独立思考为本,力图为观众读者提供另一种看世界的眼光。歪脑欢迎坦诚的对话,希望建立起一个多元、真诚、安全的线上社区,碰撞出无边界的知识江湖。 www.wainao.me

跨性别者的爱情:我爱你,不是因为你的性别

“以前在香港,一直都被定形是男性角色,18岁拍拖、27岁结婚,有了家庭后就更离不开这个身份。不过其实打从心底里,我知道自己一直想做女性,觉得那个身份才是做自己。 ”

原文刊载于歪脑

文|陈琪
原文发布时间|10/04/2023

八月某天的下午时分,伦敦维多利亚车站一家连锁咖啡店依旧熙来攘往,人潮如鲫。迎接着旅客们的,是一张笑容满面、化了点淡妆的亚洲面孔。

“Hi,How are you?”

这位声线带点沙哑的咖啡师,打扮得很女性化,绑起马尾、也带了耳环。到了下午三时,她终于下班,匆匆换过一件花裙子,便走到爱人Melody的身边,牵着她的手离开车站。两位穿着连身裙的情侣走在一起,沿途也惹来了一些目光。

这名咖啡师,原名梁叶汉John Leung,是香港职工盟的前成员。小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喜欢穿裙子,甚至会借同学的裙来穿;有时候男孩子做运动,有许多身体接触,他都会感到不舒服,“以前在香港,一直都被定形是男性角色,18岁拍拖、27岁结婚,有了家庭后就更离不开这个身份。不过其实打从心底里,我知道自己一直想做女性,觉得那个身份才是做自己。 ”

到了2018年夏天,他遇上了当时只有20出头的Melody,两人很快坠入爱河。然而,这段关系并不被人看好,当时John的身边已经有太太,但随后发现迎来的挑战不止如此。

到英国后决定以女性身份过活

3年前,John决定离婚,并与Melody在2021年赴英,在异地过着新生活同时,他决定告别梁叶汉的身份,以Lilith leung的女性身份重新出发。

“其实本身他是男性装扮的时候,都表示过想试穿裙子。有次他生日时,我就送了两条裙给他,他才慢慢在我面前穿裙。我本身以为他是‘易服癖’,后来发觉他一直收起自己的女性身分。” Melody曾经担心,Lilith想当女性,是否因为基于对女性的刻板印象,“不过后来探讨女性话题的时候,她会尝试去理解,也明白到她喜爱穿女装、化妆,不是因为觉得女生应该是这样,而是因为她真心喜欢做这些事。”

在香港需要刻意隐藏自己的性别认同,扮演着先生、父亲、男朋友的身分,来到英国之后,Lilith感受到西方社会的思想较为开放及接受,纵然不时有人会在街头耳语侧目,质疑她是男是女,不过她也自得其乐,“在英国的确遇过一些歧视,但相比在香港时,我需要埋藏自己身份,这不算什么。因为做一个女性的时候,是自主的体现,如何向他人显示我有女性衣着、身材、声线及装扮,令其他人认同我是一个女性,或者叫我女性的名字,我是开心的…这个快乐绝对可以克服到社会对自己的不友善。”

Melody也察觉到,Lilith变得更加开心自在,“仍是男性身份时候,他对我的态度是很照顾我、主动保护我;现在这个感觉减少,反而她会比较细心及温柔,甚至会‘发姣’(风骚)及喜欢自拍。” 另一方面,在理性层面,大家都会清楚Lilith的身份是女性。根据英国《2004年性别承认法令》(gender recognition act 2004),跨性别人士不需要经过性别重置手术,但需要向性别承认小组申请更改性别,审批后可获得“性别承认证书”,然后便能更加法定性别,以自己希望的性别来过活。

然而,Melody仍然会不时感受到Lilith会有许多自我质疑的时候,譬如会问她:“我这样穿够不够女孩子气?会否需要一个手术后的胸部?” 作为她的另一半,Melody认为需要给予更多鼓励,令她知道其女性身分是有人认同的。

当男朋友变成女朋友,作为伴侣的纠结

唯昔日的男朋友变了女朋友,她们也由异性恋变成了同性恋,那么,Melody爱上的是从前的他,或是现在的她?

自Lilith以女性身分过活之后,Melody的脑海一直萦绕着交战的声音,“我会觉得好像以前认识的人消失了,但当有这想法时,会觉得自己很坏。另一方面又会觉得,只要她开心及舒服,我作为一个爱她及紧张她的人,都应该要尊重她。因为这才是真正的她。所以心里有很大挣扎,究竟我喜欢的人在哪?究竟对方展示的一面是真还是假?这都会有信任危机。”

《国际跨性别健康杂志》一份研究显示,593名美国跨性别男性中,有一半人关系得以维持,对于未能维持关系的受访者中,有54%表示分手原因与转换性别有关。研究也有分析跨性别者的伴侣对关系的满意度,结果发现在伴侣变性后,不但会导致他们对性向及性别认同有质疑,更会间接影响自己体态;而且最具挑战的是伴侣经常需要承担照顾者角色,同时牵涉到如何被标签性取向、亲密关系上的变化,以及他人的支持和反应,也会影响关系本质及伴侣满意度。

加拿大一个支援 2SLGBTQ+的资源中心Rainbow Resource Centre曾推出一本与跨性别伴侣相处的指南,提到无论恋爱关系多长久,另一半缅怀性别转换前的伴侣,并感到失落是常见现象;另外,在性爱方面,跨性别者对自身身体感觉也会有所改变,例如不再对触摸自己的生殖器感到舒服。所以要维持健康的关系,在情感及生理需要上,都需要坦承说出自己的感受。

两人的恋情仍在考验的道路上,Melody坦言,有时候在讨论这个议题上,也会痛心流泪,“她情绪有时很暴躁,我不是太懂得处理,因为她会讲一些很伤害人的说话…但同时我会觉得自己应该给予更大心力去迁就她,因为她在经历很大的转变过程。我作为女朋友,应该如何去包容她?那变相失去了自己空间,又或当自己有许多情绪要处理,都没心神去处理。结果就变成一个不健康,也很辛苦的状态。”

Lilith的性别认同为两人的相处带来了不少变化,但她直言自己唯一不变的,是依旧爱护女朋友Melody,“我相信只要如常地去生活,可能是最好的共同生活方法。而我们也会多聊内心话,细心了解双方的感受,并尽量正視自己在生活上会伤害到对方的事。虽然未必做得足够,但仍在努力当中。”

用上Lilith这新身份去面对这段五年的伴侣关系,需要时间去调整。另一方面,面对逝去的夫妻情及父子情,她也要小心处理。目前Lilith在一家咖啡店工作,同时也在酒店当文职,大部分时间在打两份工,除了维生以外,也是为了向离异的前妻及儿子支付赡养费。 “我与前妻会讨论何时让儿子知道我是跨性别者,但她认为现在小朋友只是7岁,仍在探索性别定型的阶段,所以希望让他有基本理解后再慢慢讲。不过我和儿子视像对话时,我都是以女装示人,他开始叫我‘妹妹’,而‘妹妹’对他来说是一个对女性的称呼。”

Lilith续说,自己与家人关系淡薄,爸爸至今仍未有正视变性后的她。可幸是,还有伴侣Melody及其父母与她同行。 “一开始告诉父母,Lilith想当女生的时候,他们有点惊讶,但还算冷静,但发觉这反而令他们对Lilith的态度有改变。因为本来父母觉得Lilith是男性时,他有自己的家庭,会觉得这个男人出去混(胡混)、骗我女儿。后来我告诉他们,她决定离婚和我一起生活,也变了性,他们反而会想:其实是不是她以前的生活并不快乐,而她在我女儿身边找到更快乐的人生?而她当时并不是出于一个邪恶的原因和我女儿在一起?自此之后,我爸爸妈妈就不再对她态度差。 ”Melody说。

即使一起跨过种种难关,她们仍然未敢肯定两人的爱情能够开花结果。不过,两人近来成立一个名为“The Undefined”的非牟利组织,旨在为在英国的LGBTQIA+香港人提供支援,也盼可以有个平台让同路人互相扶持。

非二元性别者的爱情

另一位曾与伴侣渡过性别认同转变阶段的薯条,是一名原生性别为女性的非二元性别者。

在90年代中国长大的薯条,早早认定自己的性倾向是女同性恋,但直到近年到加拿大读书,接到有关于性别认同的资讯增多,以及开始接触到这个圈子的人,才发现以非二元性别的身份自居最为贴切,“可能长大时,周围的人对于女性都有一个定义,觉得应该要尝试更女性化的衣着。但发育期间看到镜里的自己,好像拥有别人认同的女性身份,但我一直觉得自己不是女性,也不是男性,近来甚至对于妈妈有时候会用女儿称呼,会觉得不舒服。”

剑桥词典已更新对woman、man及non-binary的释义,并加入性小众的元素。例如woman的定义,现在是“以女性身份自居,但出生时可能被判断为另一个性别的成人(an adult who lives and identifies as female though they may have been said to have a different sex at birth)”。对于non-binary(非二元)释义,则为“具有不仅是男性或女性的性别认同(having a gender identity that is not simply male or female)”。

近两年来,薯条开始向身边人说,自己是非二元性别,但中性打扮的ta,因仍有着女性的声线,在加拿大街头亦会遇到不友善的对待。 薯条记得,有次一位白人男性看到ta那印有彩虹旗的鞋子,然后跟ta说:“你的鞋子很漂亮(your shoes look great)”,当薯条道谢后,那男人竟然问:“你喜欢做爱吗?(do you love sex? )”

“我觉得很冒犯,因为他是基于我穿着上比较偏向于中性,然后又听到我的声音是女性化的时候,他就会有这样的一种演译,觉得我是不是要需要通过性爱,来矫正性取向或者是性别认同。”

不过,坊间仍然对非二元的身份存有谬误,“别人对非二元有特定的想象,譬如说一定要寸头,就是头发短短、很瘦的女性。而且在拉拉(女同性恋)群体中,如果你穿得很中性化,或者是相对男性化,他们都会觉得你是T(女同性恋中打扮或性格偏男性化),而不是非二元…整个女同志圈子里,可能对跨性别等这方面也都有一些排斥,要找一个喜欢的女生可能会有困难,她们有时候很直接的问:你们怎样做爱?”

就算是一些声称全女空间的组织或活动,薯条也察觉到,她们会说欢迎所有女性和非二元群体,但却宣称要打造一个全女空间,“我觉得这个算是非二元被标成是女性群体吧。”由建立非二元的性别认同,去到得到接纳,是一个过程,中间需要和心理咨询师及伴侣倾诉。

事实上,薯条与恋爱了近4年的顺性别女朋友,在相处上的确也起了微妙变化,但都较为正面。ta的伴侣在朋友面前介绍薯条的时候,不再称ta为女朋友,而是改称为“伴侣”。日常中,“她”也改写成了“ta”,而彼此也会坦诚聊到大家会喜欢用怎样的方式,去做一些亲密的动作。薯条直言,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够遇到一个非常支持、也很理解自己感受的伴侣,“如果我在国内,特别是在小城市,能够接触到这方面的资讯会很困难,也很难像现在这样能够骄傲做自己,或者能做到没那么厌恶自己已经很不容易了。”

跨性别及非二元性别者,以及ta们的伴侣,在爱情世界中的小剧场会有完美的结局吗?Melody认为,“一段关系的确需要很多时间、耐性及决心,去肯定伴侣的身份。如果你的伴侣要变性,首先你要尊重其决定,但也要尊重自己,因为他变性不代表你是挛(同性恋)。你要真诚地去爱这个人,当克服到这个过程,反而更加肯定这段关系是一种真爱,而不是因为他是男或是女。”

(应采访对象要求,薯条为匿名)

歪脑网站
歪脑Instagram
歪脑Youtube
歪脑Facebook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权声明

喜欢我的文章吗?
别忘了给点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

第一个支持了这篇作品
加载中…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