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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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生命是音樂 死亡是聽

關於扭曲

最近認識了一個新朋友Y。
Y是個珠寶鑑定師,前幾天和我分享了她手邊顯微鏡下的鑽石原礦照片。

最喜歡這張,好像它正在思考著什麼呢?

我們聊著礦物的生成。
鑽石是目前為止人類所發現的天然物質中最硬的,而這顆鑽石原礦上的條狀溝壑,來自於它的誕生。
Y說,這是因為高溫高壓下生長環境的差異,使晶型產生了不同的扭曲。

「扭曲」。
這也曾經是某個時間段裡,幾乎人人都能為我貼上的標籤。
而在那段時間裡,我也曾以一種病態的方式以它為榮。

在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就不怎麼受大人待見。
人人都是第一次光臨地球,所以,人人都會犯錯。
而還是個孩子的我犯錯的時候,總是會受到以管教為名的嚴厲懲罰,所以我想著,要是大人犯了錯,我說出來應該不為過吧。
可為甚麼明明是你犯的錯,你卻能只因為我說出了它,而冠冕堂皇的以一種互揭瘡疤的方式指責我?
只因為我是個在你眼裡沒有抵抗能力的孩子嗎?

於是,我學會閉上嘴巴然後默默觀察。
等到我再年紀大些,我學會了用天真無邪口無遮攔的外表在某些細節上推波助瀾,然後讓這些大人遭逢「比被一個小孩洗臉還要多上千百倍」的難看。
這當然會讓我遭遇到比「指出大人錯誤」還要嚴厲千百倍的懲罰,但我必須老實說,在我有限年歲的邏輯裡,這樣我真的會比較爽。

這些個心計在十來歲的時候被某位也曾經給我如此待遇的老師發現了。
「你真扭曲。」那位早已沒了聯絡的老師給了我如此的評價。

扭曲好啊,是我不想要正直的嗎?
如果我能夠用光明磊落的方式和你們這些「大人」好好的相處,我會不願意嗎?
如果每個人都得選擇一種存活策略,那我還是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扭曲的。

那樣起碼,我會活得容易而快樂一些。
我就能夠假裝自己就和身邊坐著的,或老師嘴裡誇著的同儕一樣,順服且天真無邪。

而這種養成,也導致了我幾乎在所有我能經歷的微型社會,無論是職場或是學校中,我都會下意識地把自己擺到權威者的對立面,也讓我下意識的對於他們每一個決策失當放大檢視,然後適時的在某些關鍵、某些細節上口無遮攔,推波助瀾。

只是後來。
後來我長大了,見到了更寬廣的世界,也遇到了很多很多閱歷深厚而令人值得敬重的長輩。
他們對待我不再是一種上對下的,具有強迫性的箝制,而是鬆弛而寬容,把我視為一個活力四射的後輩,有來有往的交流。

我賴以存活的「扭曲」,好像已經不用,也已經絕對不能用。

可是「扭曲」真的是不好的嗎?
我是不是一定得刮去那些地質力量在我身上留下的篆刻,磨去身上昭示著我所有經歷的三角記號,我才有明彩奪目而豔光四射的資格?

而這顆鑽石,還有後來我所遇見的,好多好多的人都告訴我,不是的。

這顆鑽石在離開所化育它的母岩時,便有著罕見而可愛的山形記號,像是把它的誕生地用它的身體進行了銘記,然後將關於家鄉的所有記憶,傳遍每個它所踏過的足跡。

而這座剔透的小山,便是來源於高溫高壓下反覆造就的扭曲。

每一次炙熱而兇猛的地質作用,都會為鑽石形成的晶格帶來扭曲,卻也造就了這些美麗的獨特。

我們在生命裡,必定會遭逢各式各樣的挫折,而這些挫折,也將為我們的生命留下各式各樣扭曲的晶格。
可正是這些扭曲,方才造就了我們性格中,最美麗的渾然天成,獨一無二。

CC BY-NC-ND 4.0 版权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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