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层

如果不是那个该死的“长夜漫漫”，王翔本来不用这么晚下班。

那家伙一直在Twitter上叽叽歪歪，一会儿痛骂“共匪”，一会儿批评她说的“反节育派”。以前组织上没想修理她，因为她偶尔还会批评“民主自由人士”，上面觉得可以利用她来打击一下反贼。

但是最近她有点太过分，居然把习大大称为“习瘟猪”，所以必须修理她了。

组织上的战术很简单，车轮战。几个网评员轮番跟她对骂，从体力和精神上拖垮她。

没想到这个臭女人战斗力还很强，战斗已经断断续续持续两三天，她还没有屈服的意思。

战到今晚，王翔有点撑不住，出了点小纰漏：在用拼音输入法输入“妄想”这个词时，头昏脑涨的他，一不小心输入了自己的名字，都怪输入法的输入记忆功能。

在被“长夜漫漫”追着指名道姓地臭骂一顿后，王翔只好主动拉黑了她。看到他累得眼圈都黑了，小组长让他回家休息去。

公司办公室在16楼，不巧今晚物业利用夜间用户少的时段检修电梯，王翔只能走楼梯下楼了。

一踏进楼梯间，声控路灯就随着他沉重的脚步声亮起。一开始他还在心里数着楼层数：15楼，13楼，12楼……就像中国的很多高层建筑一样，为了避讳，14楼和4楼被取消了。很快他就记不得自己下到几楼了。

他掏出手机，看了看老婆临睡之前给自己发的微信：她微微鼓起的肚子的照片。怀孕5个月了，前面已经有两个女儿，夫妻俩都希望这一胎是男孩。

为了这个未来的儿子，王翔必须比以前更加努力地工作，抓住一切加班时间，多多赚钱。

看了老婆的微信，王翔又打开了“学习强国”，利用下班路上的时间刷刷分。公司已经把员工使用这款app的积分跟绩效工资挂钩，积分不够是要扣工资的。虽然王翔是党员，他还是希望哪个反贼早点开发出什么刷分工具，app里面那些东西无聊死了。

在夹杂着厌恶与无奈的情绪中，他终于刷够了当天的积分，为了表示自己学习积极，他又额外多刷了几分，这才把手机收起来。

“咦，奇怪，这楼梯怎么还没走完？”

大楼的一楼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小型超市，他是不会错过的。这个楼盘位置不太好，地下一层没有被利用起来，里面是黑洞洞的，他也不会搞错。

王翔推了推楼梯间与电梯间之间的门，居然推不动。他又扒着扶手往下看了看，似乎下面还有很多楼梯。

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楼梯还是没有走完。他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距离他刷完“学习强国”，已经过去20分钟！平常偶尔走楼梯下楼，也就几分钟的事情，怎么今天花了这么长时间。

王翔心里有点发毛了。他继续往下走着，每下一层楼，都推推那道通往电梯间的门，一道都推不开。他开始紧张起来，心脏突突突地直跳。

就在这时，他听到楼下传来脚步声，有人上楼来了，王翔松了口气。

上楼的是一个女人，听到王翔的脚步声，她抬起头看了一眼王翔，目光有些怪异。他待要不理她，可是她居然站在楼梯拐角处，一直盯着他看。

“看什么看？你认识我呀！”从她身边走过时，王翔小声咕哝了一句。

“先生等一等，你还别说，我还真认识你。”那个女人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

王翔自恃是个大男人，没把她放在眼里。他噔噔噔地往回走了几步，站到那个女人跟前，恶狠狠地瞪着她。

“你认识我？我咋不认识你呢？”

“我们刚刚还在网上吵架呢。”那个女人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刚才？网上吵架？”王翔费劲地驱动自己那个如今已成浆糊一团的脑子转起来。

“你在推特里贴了自己的照片。”女人看他想不起来，又补充一句。

“不可能！那是组织纪律绝不允许的。”王翔几乎是本能地回答到。

“你可能是不小心贴错了，就像你不小心打出了自己的真实姓名。”那个女人脸上一副幸灾乐祸的大笑。

王翔突然意识到，她就是那个“长夜漫漫”。虽然干这一行的基本素质之一就是脸皮要够厚，但他想到自己被她骂得狗血喷头，还是不禁怒从心生。

他站在她面前，停顿片刻，然后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原来是你！”他飞起一脚，将她踢下楼去。

那女人身体往后一仰，咕噜噜地滚下十几级楼梯，一动不动地躺在下一个楼梯转角处的平台上。

王翔朝她走下去，蹲下来，伸出手指放在她鼻子前面。女人已经没有了气息。

“你不是很厉害吗？一脚就没命了？哈哈哈哈！”王翔发出疯狂的大笑。奇怪，那笑声仿佛被墙壁吸进去了一般。

他本能地想逃，可是转念一想，这三更半夜的，谁会知道女人是被他踢下楼去的呢，人家一定以为是她自己不小心失足摔落的。

王翔不禁得意地吹起口哨，一边继续往楼下走去。那口哨声也仿佛被墙壁吸进去一般。

路灯突然灭了。

王翔使劲跺了跺脚，路灯没有亮。王翔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噔噔噔噔，几下就来到下一个楼梯平台，再次用力跺跺脚，路灯还是没亮。

他又有些心慌，推推通往电梯间的门，依旧推不开。

这时手机的灯光掠过墙壁，他看到墙上隐隐约约写着一个数字，似乎是楼层数字。他举着手机，凑上去仔细看了一眼。

“-18”

“这不可能！这个楼地下哪有那么多层。”王翔心里默默琢磨着。可是，接着，他突然意识到“-18”的另一层含义，不由得惊慌失措起来。

他开始三步并做一步地往楼上走去，走到躺着女人尸体的那个地方，发现地上躺的不是女人，而是个男的。

那个男人跟他穿同样的衣服，理着同样的发型。

王翔慢慢蹲下去，抓住那个男人的脸，朝自己扭过来。

他看到了自己的脸。

王翔一下子瘫倒在地上，他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王翔没有到公司上班，小组长打电话给他老婆。他老婆说他晚上就没回来。

第三天，王翔还是没有到公司上班，公司只好报警。

警方没有在一楼那家小超市门外的摄像头硬盘里发现王翔下楼的录像，于是断定他还在楼里。他们把大楼上上下下都搜查了一遍，最后在大楼地下一层找到王翔的尸体。黑洞洞的楼梯墙壁上，有人恶作剧地写着“-18”这个数字。

法医尸检，说他是猝死。

可是，小超市的摄像头为什么没有拍到王翔下楼的影像呢？警察把摄像头的硬盘拿去研究了好几天，还是搞不清楚原因，只好告诉家属说摄像头坏掉了。

王翔的老婆向他公司申请工伤补偿，公司说他是在下班后在公司之外死亡的，拒绝承担任何责任。

王家的人向法院提出诉讼，没想到公司的老板居然关掉公司，一走了之。

王家又向当地网信办要求赔偿，网信办的人说王翔并不是正式编制的网评员，只是网信办外包公司的员工，让他们找公司去。

王翔老婆一看拿不到分文赔偿，就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把两个女儿扔给王家人，自己改嫁了。

那是一个已经成型的男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