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vano
Silvano

譯書寫字的人,住處毗鄰加州伯克利大學,身在學院外。識得粵國英三語,略知法文。因癡迷巴西音樂,四十歲後始習葡萄牙語,宏願是將Caetano Veloso的回憶錄翻譯成中文。

彩葉沙拉

初秋已經滿地落葉了,紅紅黃黃的煞是漂亮。去方家的路上忍不住要撿拾,不知不覺手裏便有了一大把。進了門,將不同種類的樹葉分揀出來放在碟子上:油綠的、泛彩的、蝕去葉肉只剩脈絡的,有一種鰹魚乾色的葉子形貌很美,吃起來也很爽口——我和方一邊聊著,就這樣把幾碟散葉像零食一樣慢慢空口吃掉了,方還說,混點兒海苔在裏面一定更好,可是家裏現在沒有。樹葉吃進嘴裏我也絲毫不覺苦澀,像沙拉般自然。

夢醒在陰天的清晨,不時有鳥唱傳來。想到跟方也有幾年不聯絡了。自從他搬去紐約,中間回來一趟還相約喝過午茶除外,往後幾年疫情,越來越音信渺然,臉書上早已對我只讀不回。本來不是多麼熟的朋友,也無所謂傷心。最記得喝午茶那次,他說起自己老家在西北,家族裏有個故事,某親屬是寺廟裏的喇嘛,常常辯經,在一場大型的辯經中輸掉後深受刺激,心臟病發死了。他爽朗地說著故事,嘻嘻哈哈,因為與故事主人公毫無價值觀的連結。

然而樹葉沙拉的夢其實和方沒什麼關係。夢代表什麼唯有自己清楚。最近才給人寫過態度冷靜的郵件,寫時就知道對方也許會認為是絕交書,果然至今也沒有接到任何答覆。在其後的懸念中,一直感到許多矛盾的情緒,卻並不後悔寫了那封郵件本身。在我,對方太單方向依戀我的友誼持續到一個地步,是不得不釐清界限,即使代價是決裂也沒辦法。只是我沒法制止自己想像是否本來可以付出較多的溫柔。也許還是不可能:在對方看來,溫柔大概表示心軟、難捨,根本不是我目前想傳達的訊息。一切都有點迫不得已。認為友情變味,跟我攤牌要求解釋的是她,不是我。以她孤獨的處境倒也情有可原。人與人之間,遷就呵護總有盡頭。

記得伊夫·蒙當和琵雅芙都唱過的那首歌嗎?《落葉》(Les feuilles mortes),象徵分離的愛情。其實感情較濃的友誼也如此吧,乖離時充滿無奈與傷感。寫到這裏才想起張愛玲有一首詩《落葉的愛》,那語調卻是輕盈可愛的,耐人尋味地不同於她多數作品。至於夢的象徵意義,我覺得內中既有人類共性也有因人而異的成分。我夢中樹葉的鮮明色彩,猶如友情尚美妙時那般絢麗繽紛,縱是幻像,到底是一次體驗的過程。彩葉沙拉的夢,感覺是一個美夢,但願它是我與自己和解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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