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梟
硝梟

旅居各地,差強人意專職研究神話與妖怪傳聞,時常徒步橫越沙漠岩岸,舟船縱跨冰川雪山,難得一介閒散人。

第一章 陰陽海.天梯(0-1-1-6)

第一章 陰陽海.天梯(0-1-1-6)

      引領一人一鬼,陽曬下步行,我刻意離那隻鬼近些,權當祂是移動式冷空調機,盼祂陰氣助我散熱,要這氣候變遷再熱下去,指不定意同姜薑抱怨,放養殭屍得具備運氣,可遇不可求,那極端野火焚燒森林、沼澤或沙漠,海水沸騰釋放甲烷等氣體,啥妖魔鬼怪也存在不了,索性像對嚴雅雅所言,拜訪完諸如斯卡蒂、雪女之控雪製冰的神妖後,可憐的不只我堂堂墨薔鉅子失業,算起來連整個玄異圈產業鏈都一併垮臺,姬朦煙、平城玉鏡劍、尤拉伊和盧博斯兄弟倆啦,大家結伴齊齊失業⋯⋯等等!姬朦煙劍橋商學院畢業,繼承家族生意絕對扛得起;人家平城玉鏡劍隸屬平安京陰陽寮,領得是國家公務員薪俸;尤拉伊和盧博斯兩傢伙再不濟,也能守著黑光劇小劇場,擔任傀儡師表演工作⋯⋯我去,會失業的依然是我墨薔淳!就不知「鬼」的耐度大不大,要不以後開間「環保無電型移動式鬼空調」短租專營店?口號主打「擺隻鬼在家,發寒發冷零電費,無需維修還顧家,完勝太陽能板缺點」之類標語。

      尚在考慮鬼空調專營店的可能性,甫進餐廳,我才喊道:「帶了個人⋯⋯回來吃早餐⋯⋯。」馬上瞧見昨日間接削臉我,說是電玩宅的那女孩兒,跟前滿堆用過衛生紙,正抽噎控訴,涕泗齊流地大聲哭喊:「嗚⋯⋯嗚嗚⋯⋯他怎麼可以劈腿!他怎麼可以劈腿!老闆⋯⋯嗚嗚⋯⋯我怎麼辦⋯⋯嗚嗚⋯⋯。」硝梟已起床,慢悠悠吃著和我相同的早餐,他略為驚訝問道:「咦誒,墨薔,你這麼早去見朋友?」岳小兵一愣,日前彼此剛見過,怎這人已認他不得,我倒習慣,要說硝梟失憶症之前,他就是個臉盲症主兒,基本上不管鄰居、同學或朋友,沒箇五六年以上交情,他轉身便忘記對方模樣。柳翼見到岳小兵,亦淡然說道:「他預約的是中餐。」我揮揮手說道:「沒差啦!都快中午十一點,反正遇到就一起過來⋯⋯。」我向柳翼眼神示意那悲泣女孩兒,柳翼挑眉一下,隨之再眨眼兩下,我大概領悟狀況,拉岳小兵同坐另一桌,柳翼說道:「我這兒不是善堂,付錢。」岳小兵默然掏出一疊嶄新千元大鈔,柳翼立刻抽走應得收費,堆笑道:「歡迎光臨。本店招牌早餐是煉乳草莓壓磚三明治,搭配麥香奶茶的套餐,請務必嚐嚐。」怕是賸餘食材吧,來去都同一份,還招牌哩。一場混戰打下來,實在太渴,我說道:「麥香奶茶加冰,謝謝。」

      「老闆!你說我怎麼辦!嗚嗚⋯⋯。」女孩兒見我和岳小兵進來,短暫轉移注意力,但很快又找回主場,繼續嚎啕。我們五名大男人,靜默聆聽女孩兒敘述男友劈腿的委屈情事──包括與岳小兵形影不離、僅我和硝梟看得見的兇手鬼在內,實在沒立場給予正向建議──多重女性關係的柳翼、一看就知曉無女人緣的岳小兵、殺害女子的兇手鬼,以及幾乎隔絕外界人際的硝梟。還有我,擁有親密關係的「雌性」,多半非妖即鬼,要論身邊免強算得上「常態女人」的,多屬兩妖婆姐姐、禽滑少兒、姜薑、嚴雅雅那類不太常態的女人。

      簡言之,咱這群男人,沒一人正常。

      「他失去一個真心愛他的女人,妳卻擺脫一個未來出軌大機率,會再次背叛妳的男人。原諒他,不代表妳必須重新接納復合,為的是讓妳找回愛自己的心情;不原諒他,也不代表妳心胸狹窄、愛計較,不必將人類所建構的文明框架,枷鎖住自己。原不原諒由妳自己選擇,記住,妳只為自己負責、只讓自己快樂,當然並非鼓勵妳自私自利,人要有基本底線、人格。」這番話聽來鏗鏘擲心,然而出自柳翼那張嘴,未免諷刺。女孩兒猛力搖頭,怨恨答道:「但我還是想報復他!」

       岳小兵咬下一口三明治,全臉寫滿不符氣質的幸福光彩,我心底竊笑,職業殺手吃煉乳草莓的畫面,簡直動漫裡名場景,他卻忽然講出合乎殺手秉性的話:「世界極度不公平,有人讓它公平一點兒不好嗎?正義也分白色和黑色,正因無人願意執行黑色正義,所以社會才會發生許多不合理事件⋯⋯若惡人殺害代表白色正義的警察,為何不能動用黑色正義來撥亂反正⋯⋯妳要雇用我嗎?包君滿意。」沒料到岳小兵會說出這種話,我差點兒喝岔麥香冰奶,別啊老兄,你箇殺手還兜攬什麼經濟實惠、物廉價美的生意啊。女孩兒疑惑地望向岳小兵,再轉覷自家老闆,用表情詢問這名客人話語何意。

      柳翼還不及開口,硝梟無心接話說道:「適時學會遺忘乃人間至大智慧。遺忘可騰出身心空間,方使呼吸順暢,遺忘一個人其實蠻容易的,對吧,墨薔。」對於硝梟這種患輕微失憶症的人來說,遺忘行為根本駕輕就熟,他誠懇地朝女孩兒做了個深呼吸動作,並引導她同做動作。

      昨夜硝梟凝望我,問道:「墨薔,你在怕什麼?」我故作漫不在乎,逞強道:「嘿,我可是玄異圈墨薔鉅子,只有妖魔鬼怪怕我,我怕誰來著!」硝梟嗅出我話語中蹊蹺端倪,敏銳而緩慢說道:「你⋯⋯不怕妖魔鬼怪,卻怕人類。」我一愣,良久方道:「男人苦,聚一塊兒放縱狂飲、吹牛紓壓,怎能像女人般訴苦哭泣,忒沒面子。」硝梟淡淡一笑,說道:「偏見。男人聚一塊兒,也和團抱團聊沒兩樣。」聞之,我亦笑,話講一半便講不下去:「有道理⋯⋯那別⋯⋯。」

      硝梟等待我繼續說,我沉默如故,他目光帶苦澀笑意,瞟我一眼,似訴「沒人會瞧不起你」。

      時光流裡,我靜敘心傷之事。

      言畢,硝梟神情略呆滯地悠道:「墨薔,你說記得人的好,還是被人記得的好?」不料他一語勘破盲點,令我剎那醍醐灌頂!相較我憂心被所愛之人遺忘,反觀留不住珍貴記憶的硝梟,並不比我好受,他笑容透著一絲無奈,續道:「光要抓住稍縱即逝的零碎片段,我已魂神俱瘁,無力怕被誰遺忘。」我一攬他肩,哽咽笑道:「難兄難弟。」

      「你怕我遺忘你嗎?」硝梟狡笑問道,我則挑眉笑著反問:「那你怕不怕我很介意你遺忘我?」兩人對視,大笑許久。

      雖此刻硝梟直接把氣氛推至尷尬極致,但昨晚那席談話,已掃除我前往酆都鬼城的迷惑,女孩兒近乎垮眉扁嘴,哪料岳小兵又補刀一句,問道:「莫強、墨牆⋯⋯你名字怎麼寫?」我把杯裡賸下的冰塊全倒入嘴裡,指尖往空畫字,含糊說道:「墨水的『墨』、薔薇的『薔』,淳風的『淳』。」岳小兵點頭回道:「質樸近古的華麗黑薔薇。你的名字相當有意思。」女孩兒聞言,猛然爆哭、疾喊道:「你們都不關心我、都不關心我⋯⋯嗚嗚⋯⋯我不要跟你們說了⋯⋯嗚嗚⋯⋯。」她站起身跑出餐廳。

      「馬上要開店,妳去哪兒?」柳翼大聲說道,硝梟望向我,倒吸氣說道:「我說錯什麼了嗎?」柳翼揮手笑道:「年輕女孩心思太幽微,不是梟你能理解的範圍。別管她,等哭夠就會自己回來。」我亦覺好笑,附和道:「我們這幾個大男人的背景成份,是適合感情諮詢的料麼?就我們一起說錯話,逼哭她⋯⋯真是辛苦她了。」

      正式開店營業後,今日沒舉辦文化講座,又因非假日,來客數不多,柳翼將招待客人的工作派發給兩名女員工,包括剛哭回來、眼紅得像小兔子的那女孩兒,柳翼與我、硝梟、岳小兵四人圍坐最角落的一張餐桌,桌面只上菜岳小兵的預定餐,尤其是任天堂瑪莉歐造型沙拉,以及外買路邊烤的便宜雞蛋糕,兩者特別顯眼。硝梟和我照常選擇愛爾蘭咖啡,不過硝梟手中那杯調入的威士忌比例太高,都不曉得是飲酒還飲咖啡。

      「好吃吧。」柳翼指尖輕敲桌面,自信地對岳小兵說道。岳小兵冷目對視柳翼,容無情緒地進食,一反方才吃三明治的欣喜,我總覺他倆間瀰漫爾虞我詐的氛圍。柳翼繼續說道:「我向耆老們打聽過,一百二十五年前,旅日臺商連蟾溪,在金瓜石蓋了一座『連蟾溪號』和式洋館,後來金九地區發展礦業,他專營磺火、磅枝、鐵鎚等挖礦工具致富。因連蟾溪號每夜大門都會點上一盞磺火,做為廣告標記,後人俗稱『礦燈亭』,二十多年前,連蟾溪的獨生玄孫女連玥玲身故在館內樓梯平臺上,她的兩歲女兒和丈夫下落不明,更詭異的是,礦燈亭一夕之間『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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