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樹

一個中年人很喜歡上下班途中，那條街上的櫻花樹。

除了紛飛的花瓣，還有一隻隻看不見的鳥兒歌唱。

他心裏有一種莫名的感動，覺得活着真好，人生是有意義的。

可有一天這條街被攔住了，一些工人開始砍掉樹。

那是春天末尾，開得正盛的花，就這樣依然芬芳，卻已是不可再生的模樣。

一向最不愛和陌生人講話的她，鼓起勇氣問：

「為什麽要砍樹？」

「不知道。」忙碌的工人，沒人願意耐心回答。

她就這樣站在街口，看着那些花，直到所有工人下班，才悄悄跨過攔擋，走進已然面目全非的街道。

那原本開着世界最美麗花朵的地方，只剩下醜陋的土坑，翻起了黑色的灰色的顔色，還有一些丟棄的煙頭和食物包裝。鳥鳴聲早已不聞，唯有一些蒼蠅嗡嗡地轉着圈，在那些垃圾上盤旋。

我聽了這個故事，追問道：「後來呢？」

她說。

這裏再也沒有那些櫻花樹了，這條街修正後，兩邊只是种了一些灌木，開着小小的白花。

很香，但沒有任何顔色。

也不再有什麽鳥兒飛來，只是偶爾會見到一些螞蟻和飛舞的硬殻昆蟲。

我還是走這條街，雖然心裏不願意，但我想，如果我也不走，這世間是不是就不再有關於這一切的記憶了。

「你不知道，那是多麽美的一片櫻花樹。」她眼裏放着光，也許是窗外燈光的折射，也可能是她有了眼淚。

我不忍看任何人流淚，所以就說起笑話。

當我小的時候，沒有遇到過這樣美的櫻花樹，但在生命之中，确曾在某個地方，得到了「活着真好」的體驗。

那是一家小小的平房，老闆經營着舊書、郵票、電話卡，還有各種磁帶，都是舊的，也不是正版。

最開心的是，他還在後面的小屋子，開了一個小小的放映廳。

窗戶拉上窗簾，便黑乎乎的，只有電視上發出的光。

各種各樣的片子，什麽都有，因為那裏面的片源完全看老闆手裏有什麽，而他有的，又賣沒賣出去。所以，這個放映廳其實更像那種推銷會。窮人們一點點錢就看完了，有錢人大可以買回去自己看。

「其實也沒有甚麽有錢人，我長大後就明白了，有錢人怎麽會來這樣的地方。看那些訪談，那些真正大人物，都是在另一處更高級的地方，看的片子，我從未聽說過。」

「是什麽？」她似乎也暫時忘卻了櫻花樹，側過臉問我。

「很多。我按照那個人說的，找來看過，一部也不喜歡。」

「哦。」

「我還是喜歡那些小時候看過的。」我說。

她也平靜下來，說：「我喜歡櫻花樹。樹消失了，但我喜歡這三個字，只要我記住，就不會消失。」

「去南山看櫻花嗎？那裏的也不錯。」

「我去過了。」她提起來，語氣都不同。

「怎麽樣？今年的花開起來了嗎？」

「很好，還沒有到盛花期，可還是很好。」她這樣說着。可我明白，這一切都不能與她和我講的櫻花樹相比，因為那是她的回憶，正如我的回憶。那些大人物們看的，或許很好，很好，但對於我來說，真正值得保存，永遠不忘記的，唯有自己看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