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的安慰（六十四）

（一百二七）

「如果有一天你身無分文，又餓得要死，你該怎麽辦？」

「誰知道？」T並不在意我這個假設。

「假設確實毫無意義。」我如此想，也就如此說出了口。

T倒是不會為此覺得奇怪，因為我的個性早已在這些年，都慢慢展露在她眼前。

「難道天空沒有雲，我們就以為不會下雨嗎？」T站起來，走到窗邊。外面天空是那種灰濛濛的藍，看上去並不讓人愉快。但陽光依舊暖洋洋的，曬進屋裏，一塊塊的光斑，一點點移動。風在外面吹拂，葉子搖動，可我們在屋裏只有一種寧靜。

「如果一個人真地要被餓死，或許就只能餓死了。」

我搖搖頭，說：「我確實這樣想過。但後來自己餓了一天，就不覺得這是什麽忍一忍，就能做到的事情。人與其說是餓死的，不如說是餓得沒有力氣去找食物，才死的。」

「好死不如賴活着。」T悠悠地說，似乎帶着一種懷念。「人生下來，總不是為了馬上去死。能夠活下去的時候，誰會一定要去死呢？」

「各種因緣際會都可能讓人偏離既定的軌道……」

「誰說的？」

「蒲寧。」我說。「他的一本小說。」

「我喜歡那個時代的小說，但不喜歡現在的人。」

「沒有人會只靠着別人喜歡而生存的。」

T沒有反駁，只是說了一句「可喜歡這種事，會讓一個人能夠活下去的」，然後停止了今日份的對話。

（一百二八）

真童給我們講述他的修行。

我很喜歡那種境界，仿彿一個童話，超越了我們的平凡生活。

但任何事情，屬於一個人，卻未必會屬於另一個人。正如真童帶給我的感覺，我們在物理距離上如此近，可在對人生的看法上，或許只能越行越遠。

「你知道嗎，真童？」我說。

「什麽？」真童喝着水，臉色平靜，而坐在一邊讀書的T，已經決定不再說話。

我喝了一口咖啡，感受着那種苦澀和回味裏讓人口渴的甜，說：「佛陀似乎并沒有驗證自己的弟子，在當世就成為佛，而是為他們授記，預言他們在未來將成為佛。」

「那是不同派別的關係吧。對佛陀的神化，從他涅槃之後就開始了。或許是因為更多人，只是希望有一個真正的神，而不是一個和自己一樣的人。」

「我們都一樣的。」

「確實。」真童說。

「我一直希望有什麽能拯救自己。」

「那你是找到了嗎？」

「至今未有。」我又喝了一口，杯中的咖啡少了很多，似乎不再夠下一口了。

「其實也沒關係，」真童說，「在走向真實之前，我們也可以給自己一個假相。假作真時真亦假，並不是所有人都要從真實開始。佛陀不也認真修行了各種已有的法門嗎？他最後是舍棄，而不是一開始就在菩提樹下證道。你有沒有想過，佛陀為什麽不是離開王城後，就立即到樹下發誓，不證得覺悟，就不起來？」

「我不知道。」

「那是因為，認準了方向，才能下定決心走到底。而在那多歧路的世界中，我們更多時間，必須先弄清楚方向。尋找誰來拯救自己也是一樣。盲人是可以走到正確終點的，只要他跟隨一位真正的嚮導。但若是他從未有過省察和考證，那麽即使走到了終點，他也對這種成就，難以說明。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對，或許就是因為他從不知道什麽是錯。」

「你說得……」我沒有說下去，將剩下的咖啡一飲而盡。

屋子裏恢復了沉默。

我、T和真童，都各自陷入自己的人生。時間是一樣的，但在這裏，卻各自有各自的方向。誰都可以為另一個人指路，可誰也不能代替其他人來判斷，哪條路才是真正的道路。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