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的情緒

一般來說，順情說好話，既符合人們渴求平安幸福的意願，也是一種人際交往的技巧。而且，誰也不能說，這種好話的底色不是一種真誠的祝願。

古時候，辦婚宴，是不講究禮多禮少，雖然也有看人下菜碟的情況，但終究還是講究一個和和氣氣，即使是乞丐，也可以道聲喜，便在外面入席。不管菜多菜少，都要吃飽的。這也是流水席的本意。

玄奘去天竺五印度遊歷，也屢次提到一個名詞，便是無遮大會。這是一種當時最宏大的求福修善的儀式，沒有任何限制，無論是高高在上，還是被人踩到泥土裏，都可以來參加，接受布施。最徹底的善意，很難遇到，但若是遇到，便不會因為身份不同，而有差異化的對待。

因為，大家都相信，善意本身是不應該被善意之外的因素所限定。

過年，是中國文化里最重要的節日，這和聖誕節里，電影類型中一定會出現一種應景的大團圓電影一樣。無論過程如何波折，最終的結局，一定要那善的歸善，好的歸好，大家經歷過了自我洗禮，終於認識到了節日的真諦。

這也是那部電影，要告訴我們，狄更斯怎樣用《聖誕頌歌》發明了聖誕節的緣由。

其實我們今天熟悉的紅袍子白鬍子聖誕老人，同樣來自於近代媒體的定義。

這就像日本的過年，變成了公元紀念的一月一日，而中國的元旦，也設在了同一天。其實就在我們還不久遠的過去，所謂過年，還曾幾經反復，最終才設定在了這一天。

沒有什麽是天經地義的。就像河水從高向低，但也總會出現偶然間的由低向高。

過年也不是理所當然。

過年的好情緒，也不是一種理所當然。

雖然，我們說出來的，畫出來的，演出來的，都是一種歡快和平的情緒，但對於一部分人——我不知道比例——這個節日，也很容易讓人冒出無名火，突然因為一些鷄毛蒜皮，便和最親近的人大吵特吵。

節日一方面催化了人們的喜樂，一方面也讓人們無法在日常流逝中，逃避開那些難過的情緒。簡單說，過年讓我們變脆弱了，當人們說，大過年的，有什麽不能好好說，其實這句話的背面，就是都大過年的了，我怎麽還要忍受，不能說？

其實有這樣情緒的人，都是敏感而善良，至少大部分人是這樣。在平時的生活中，他們往往都是最能忍受，最能承擔，也最能掩藏自己的不開心，卻希望身邊的人更開心的。

但這樣的人，必須有精神上的支撐，才能讓他們不覺得這是一種付出。天地萬物，都生生不息，它們會有什麽委屈嗎？空船撞人，被撞的，不會有什麽太多情緒，可同樣的事情，只要船上有了人，那就很容易讓人火冒三丈。這個比喻來自於古代的書，但道理卻歷久彌新。

孩子覺得委屈，媽媽覺得委屈，爸爸覺得委屈，奶奶覺得委屈，爺爺覺得委屈……如果推論下去，按照貢獻和得到認同的程度排列，幾乎每個人，都不覺得自己得到了足夠的承認。

幹活還不賣好。

我說錯了嗎？

該幹的不幹。

我很累。——我也累。

過年讓人們更緊密，也讓人更容易體會到內心的委屈，過年讓人們都熱熱鬧鬧，但熱鬧之中，必然會有人得不到平時的關注。

過年，過得是心，過得是對下一年的期盼，也是對家人的愛。

按照農耕社會的習慣，一年到頭，這是最讓人放鬆的時間。春種秋收，只有皚皚白雪下的嚴冬，才是人們得到喘息的機會。可現代人是得不到這種慰藉的。無論是豐盛的大魚大肉，還是一休多日的假期，其實都與平時沒什麽不同，反而是在這種該休息的日子，大多數人都會更忙碌。

這也是為什麽缺少年味兒的原因。孩子們為什麽喜歡過年，家裏為什麽有了小朋友，就會顯得更有過年味道？

其實就是因為孩子們在玩，在休息，在不管不顧，開開心心。

成年人可以嗎？

這個世界就是如此，上帝要工作六天，而亞當和夏娃，只需要在伊甸園閒逛。

等到他們有了智慧，一切悠閒也就離開了他們。

你必終身勞苦，才能從地里得吃的。地必給你長出荊棘和蒺藜來，你也要吃田間的菜蔬。你必汗流滿面才得糊口，直到你歸了土，因為你是從土而出的。

創世紀讓上帝可以休憩，而所創造的人，則被逐出了伊甸園。

成年人也是如此，告別了孩提時代，一切就開始辛苦起來。

我們互相幫助，我們互相折磨，我們互相安慰，我們互相忍受，我們互相抱怨，我們互相寬容。

過年的情緒，不一定總那麽好，但一切就是如此，與其說是過年讓我們更糟，倒不如說，過年給了我們更多機會去體驗，去經歷，去為以後留下更多值得回憶的情緒。

天地無語，生養萬物卻不自居其功，我們過年，也不是為了在過年時得到更多的安慰。

當我們在餐桌前，圍坐一起，無論相聚，還是離分，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春天在冬天寒冷時萌發，而最疲憊的時候，別怨恨春夏秋三季的忙碌，人生不斷遇到各種味道，每一種都教會我們，如何面對自己。生命是一種無始無終的時間流動，而我們則如同水裏的水，如同土裏的土，如同你中的你，如同我中的我。

無需刻意隱瞞自己的不快和難過，也不必發泄一樣的惡作劇，順其自然，順其自然。

過年了，我們該幹活的時候幹活，該笑的時候笑，該沉默的時候沉默，該感謝的時候感謝，該如何，便如何。這就是過年本身。

過年好，我的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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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這些年，我知道了好幾個，過年的時候不開心的事情。也很擔心自己，會在過年的時候不開心。但這幾年慢慢開始明白，有時候，過年的情緒好壞，就像一種不倒翁，無論關注自己，還是關注別人，都不能過多。要牢牢抓住內心，君子立志，正在於此。志向的存在，不是因為它實現與否，而是給了我們一個生活中的錨心，讓我們無論在什麽時候，都可以安安定定，如山河，如日星，如沛然充實于身體的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