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租房记

最近刚从美国回来，在杭州隔离了5+3，接着就来到上海。订了3天宾馆，准备快速租个房子住着。这两天我都在上班，大部分事都是我老婆操持。当然我本来也不想管，天生带有吃软饭气质，呵呵。

和我的懒不同，老婆非常勤劳。她属于精打细算型的。她先在网上找了中介。一般人找一个中介，她找了4个。她说多找几个，可以相互比较一下，不会在价格上吃亏。约了两个中介周四下午看房，两个中介周五上午看。周四下午我上班，她就一个人去的。看了挺多的。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似乎有一趟是两个中介一起带着看的，我们就称为中介A和B。然后周五上午我和她一起去看。第一个，就叫中介C，看了一套loft，我觉得有点矮。接着我们应该去找最后一个中介D，结果C说他和D是同事，也是好朋友，要和我们一起去，也顺便可以开车带着我们。其实我们并没有告诉C有这个中介D，按理说C就不知道这个事，但他们私下沟通就对上了要和我们去看房。看来中介真的是个小圈子。那也行吧，于是就一起去了。于是C和D就领着我们看一套，又再约一套，陆陆续续看了好多套。然后我老婆发现，其中至少有两套和昨天看的是一样的。反正昨天她看了我没看，就一起去看了。看的时候她没有说昨天来看过这两套。

看完之后，我们觉得有两套都很不错，一套是老小区，外面环境不好，但一楼带院子很漂亮。另一套是新小区，电梯房，很大，装修也不错。这新小区这一套她昨天看过。然后C和D就去和两个房子的房东谈价格，基本上都是一万出头，也比较合理。然后我就去上班了，下午让我老婆决定选哪一套，然后去签字。

我老婆权衡了一下，决定租新小区那一套，也谈了一个不错的价格。她知道昨天和AB也看过，于是问问他们能不能给一个更好的价格。但AB这边说这个价格也许可以，但不确定。我老婆想那CD这边确定了这个价格，那就和这边签了。然后告诉AB说是这个价格租的。这就出事了。

我老婆觉得AB带着看了房，也辛苦了，就发200块辛苦费给他们。结果A马上发飙了，说这是撬单行为。因为我老婆和AB先去看的这套房，结果却是和CD签的。这不符合行规，要我们赔偿2000块，不然他就报警。我老婆说那你报警吧。B好像没说话，好像他们另一个同事B2出来打圆场，说A脾气不好，报警是不会报警的。但她想问问是哪个中介撬单，让彼此心里有数。我老婆想着那到时候还给CD麻烦，就没有告诉B2是哪个中介。

我听了老婆和B2的对话之后，我就跟我老婆说，报警肯定没道理，但是这个A气势汹汹，我们没有必要和他过不去。看房的过程中，我们知道了现在经济不好，很多中介不好做。两次看房的房子还重复了几个，也说明资源有限。我看到国内新闻说客户给外卖员差评，然后出现伤亡的事件。也就是说，底层的生活压力大，遇到某些想不开的会很危险。现在中介不好做，如果这个中介明天房贷交不上了要寻死，拉你我去垫背也很正常。这是其一。其二，中介知道我们租的房子在哪，而且这些房子钥匙中介都容易拿到，到时候去找我们麻烦也很容易。所以综合两点，我们还是给一些钱算了。

这个时候，中介C给我们打电话，说A去找他闹了，正好他还和A有点认识。看来中介圈真的很小。我老婆没有告诉B2是哪个中介，那么应该是A去找了房东，然后房东告诉他的。其实C也很无奈，因为C并不知道我们看过这套房，也不是他要主动撬单，但撬单的事实已经出现，他也必须去解决。他还说了一句，对面A他还有点认识，如果完全不认识就可以不理。这一句估计是随便说说的。因为不认识人家一直来找你你也不可能不理。C说你一开始就不应该给AB说你租了这套，现在说了就只能赔钱。我老婆说那要不我们出500，C出500。C说不知道1000那边能不能接受。后来C说我们给他1500，他就能完全摆平，我们也不用管了。

我的意思是多少钱都行，主要免除后顾之忧。我老婆说钱要当面给到A，不能通过C转，这样确保A这边没有别的问题。于是她和A和C三个拉了一群，语音通话了一下，说愿意给1000。A到这个时候也就答应了。于是我老婆转了1000。至此本事件结束。后来我老婆问C说，当时看房还有B一起，到时候A拿了钱不给B钱，那会不会有什么问题。C说他们自己会分的。

我们回头来分析一下这个事件。我和我老婆刚回国，和国内有文化冲击。当然我在美国也没看过房，所以也不了解美国是否有类似的问题。我老婆以她的直觉认为，看房是看房，签约是签约，这两者没有什么关系。不是我找你看房就必须找你签约。事实上也不会有哪条法律是这么规定的。所以这个不能撬单的说法肯定是法律之外的一个潜规则，而且我们也不知道有这么一个潜规则。正因为是潜规则，当时我老婆要和A和C三个拉一个群，C还不太愿意，他说不要留下微信的文字记录。后来勉强拉了一个群，然后也是语音通话了一下。在美国这种潜规则就很少，绝大部分事情都有标准的流程。我想即使有的圈子真的有一些潜规则，也很难让圈子外的人遵守。但中国就完全不同。要说这么一个不撬单的潜规则约束中介内部，它似乎也有一些道理，结果出了问题赔钱的却是我们顾客。如果要按照法律当然完全不用赔钱，也没问题。但潜规则它却有一种法律之外的约束力，比如他可能找你麻烦，甚至拼命，哪怕这种概率很小，也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所以中国就神奇地出现了一套在法律之外的规则体系。这套体系完全基于人情。有善的人情，更有恶的人情。中国人说，法律不外乎人情。也就是法律和人情是分不开的。法律和人情分不开，我们可以说这是法治精神的缺失，但事实上，哪怕法律和人情能够分开，它也很难改变人情在法律之外的约束作用，也就是法律和人情并行。当然现实中，法律不但和人情并行，而且在法律的执行过程中，人情也渗透进去了。

从一个小小的租房事件，我们能够看到中国离现代社会还有多远。我们以为人情的社会主要体现在农村或者乡土气更浓的小城市，而上海作为中国最为国际化的大都市（除了香港），应该非常接近一个现代规则的，剥离了人情约束的社会。但事实却是这里到处都是人情。中介之间都相互认识，是一个小的人情社会；顾客和中介虽然素昧平生，却也被拉入人情社会的潜规则之中。

为什么人们会沉迷于人情社会而不能自拔？我想首先肯定是有路径依赖。如果一开始就是人情社会，你一个新人进来也难以独善其身。其次，人情社会的不平等反而成为了自身的优势。比如你找一个熟人开了后门，别人的机会就被剥夺了。被剥夺那个人无力反抗，想着下次他也找一个熟人，这样反而加深了人情社会的基础。这和进体制是一样的。体制外的人都不喜欢体制内有特权，但不是想着怎么反抗这个体制，而是想着怎么进入体制去享受特权。人情社会能够让一部分人在某些时间受益，但是社会整体肯定是有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