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菩薩

原刊於《董富記快報》

沒有人見過冰菩薩，甚至沒有人聽說過冰菩薩。但是，攀山者卻一心要尋找冰菩薩。他曾經在夢裡，瞥見過冰菩薩的聖容。在夢中，他沿著一條河追溯它的源頭。他從寬闊的下游開始，逆流而上，直至高山上湍急的細流。在兩條急流的會合處，他看見水裡半浮半沉著一尊半雪白半透明的菩薩像。那形像在夢中一閃而過，殘留下來的只是白花花的波浪。

自此他便立志要尋找冰菩薩的真身。他堅信冰菩薩一定是處於海拔高處的冰封之地。他開始學習攀山，經過多年的艱苦歷練，成為了一個傑出的攀山者。他攀爬過世界上多個高山的頂峰，但是他一直未有找到心中的冰菩薩。

攀山者曾經跟同伴分享他的追求，但沒有人明白他。說到那個夢，有人說那只是普通的冰塊，有人說是一尾大魚，也有人說那是一具屍體。但怎樣說，也只是一個夢而已。後來攀山者就不再跟人說冰菩薩的事。

這次攀山，他來到另一個高峰。他和其他隊員在陽光明媚的一天決定攻頂。可是，半途上天色驟然陰暗下來，並且刮起了大風，視野變得一片模糊。隊伍卡在中間，進退兩難。這時候，他抬頭望向頂峰，在猶如白浪翻騰的風雪中，看見了冰菩薩的巨大臉容。他忽然領悟，冰菩薩無疑就是整座山峰本身。他呼喚著冰菩薩，冰菩薩也以一聲巨響回應。命懸一線的他，頓即失去了知覺。

攀山者醒來的時候，躺在營地裡的救護站內。早前的雪崩，埋葬了五名隊員，另外十數人受傷。攀山者受的傷不重，但是，他的心卻沒法平伏。他苦苦尋找多年的冰菩薩，原來是個毫無憐憫之心的害人的惡魔。晚上，他悄悄離開了營地，下山去了。

走了一整晚，在天亮的時候，攀山者來到一條溪流旁邊，看見一間破敗的茅舍。他走進茅舍，想向屋主討些食物。只見茅舍裡有一個蓬頭垢面、滿臉鬍子的男人，在敲鑿著一塊與人等高的冰塊。那塊冰，呈現出一個站立的女子像。攀山者一驚，立即跪了下來。那形像，就是多年前他夢中所見的冰菩薩。

鑿冰人把完成的菩薩像搬到茅舍外面，放在溪流旁邊的大石台上。然後，回到屋裡拿了幾個饅頭和一瓶羊奶，交給攀山者，並且囑咐他在溪邊守護著冰菩薩。鑿冰人隨即推著木頭車，到山上去了。

攀山者坐在地上，一邊吃著饅頭，喝著羊奶，一邊凝望著眼前那夢寐以求的冰菩薩。冰菩薩有著女子的婀娜身姿，頭戴菩薩冠，身穿菩薩裙，肌膚半雪白半透明，修長的手腳似舞非舞，似動非動。肩上一朵含苞的冰蓮花，指尖一朵盛開的冰蓮花，腰際一朵凋謝的冰蓮花。那不就是夢中在白浪裡浮沉的冰菩薩嗎？攀山者不期然流下了眼淚。冰菩薩也流下了眼淚。

太陽漸漸攀升，氣溫亦變得溫暖。在陽光下的冰菩薩開始慢慢溶解。從頭頂開始，臉面、脖子、肩膀、雙臂、身軀、下盤、雙腿，直至只剩下兩隻腳掌。解凍的冷水從石台上流到旁邊的溪裡，隨著溪水滾滾而下。也有一部分，隨著陽光的照射而升騰到空中。攀山者眼巴巴地望著消失中的冰菩薩，無法加以守護，急出更多的眼淚來了。

黃昏時分，夕陽西下。石台上一滴水也不剩。攀山者還坐在那邊，呆著，眼淚卻早已乾了。樹叢中傳來木頭車的聲音。鑿冰人的身影慢慢冒出，木頭車上以乾草蓋著另一塊冰。

插畫：梁偉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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