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弘軒
胡弘軒

假作真時真亦假 無為有處有還無

抉擇|第36章:離家

死了,就讓那一切過往的都死去吧,在我心底的某處墓塚,埋著沒有名姓碑銘的屍骸,在一個飄著黃沙的午後,我靜靜在沙上劃著轉瞬讓風吹散的時時刻刻,沒有淚濕的悔恨,只有沉沉暮色。

我決定在出國前回家一趟。

爸媽弟妹都很高興見到我。弟弟像吹氣似的,抽長得很驚人,幾乎快和我一般高了;妹妹也出落得隱約散發出害羞小少女的模樣,見了我,未語腮先紅。

我沒打算告訴他們出國的事,我能夠想像爸媽的臉色,他們一定會反對的。

昨天老闆悄悄對我一個人說,公司的廠房設在大陸,辦公室也要擇日遷往,而台灣這邊即將解散,以後他把公司交給副總兼總會計的老婆暫管,我跟著老闆出去打前鋒,薪水是目前的一倍半。

這等於我也要跟著去大陸,台灣變成了探親的地方。

起初他並沒有告訴我這些,等我簽了約他才說出來,讓我有種矇著眼睛躍入火坑,到最後一刻才看清楚真相的感覺。

騎虎難下,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可我並不打算告訴爸媽,徒增煩惱罷了。我想,等我安置妥當了,再打電話告訴他們吧!究竟,他們是我的父母,這一輩子都是,不可能更改的事實。

那晚,我站在窗前——什麼時候已經裝上了窗帘,墨綠色的——陳伯男的房子已經有人住了,微微亮著黃光的臥室,曾經纏綿的往事,一幕幕。

我鼓起最後一絲勇氣,拿出手機,按了他家的號碼,空號。他的手機進入語音信箱,這個號碼已經很久沒有接通過了,我懷疑它已經變成一個無形的紀念品或不堪的回憶。我的聲音意外清晰地爬出嗓眼,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留話,「我是楊志鈞,再見。」

隔天,我去換了新門號,辦了新手機,決心把過往的一切都忘掉。回來時,碰見一位太太挽了菜籃從陳伯男的房子裡走出來,我朝她點了點頭,她笑說:「啊,你是楊太太的大兒子呴?」

我含笑點頭,隨口問道:「剛搬來?」

「噯,也有好幾個月了。」她走近我,和藹地說:「常聽你媽媽說起你呢,休假回來玩哪?」

「嗯。對不起,不知道怎麼稱呼您?」

「啊,沒關係沒關係,你弟弟妹妹都叫我劉媽媽啦,他們好可愛呀!」說著放大了笑容,像隻綁了蝴蝶結的哈巴狗。

「劉媽媽,妳這房子是租的嗎?」

「不是租的,買的。」

我的心「咯登」跳了一下。

「原來的屋主說要移民,急著脫手,我來一看就喜歡了。這房子保養得不錯,裡面清得乾乾淨淨,連家具都是現成的,雖然價錢對我們來說還是有點貴啦,可是喜歡也沒辦法呀……」

劉媽媽兀自說著一些不相干的話,不外是街坊鄰居的閒話家常,我愣愣地想著心事,有好幾次接不上話,想是劉媽媽見我有些冷淡恍惚,也就推說有事走了。

我呆呆站在秋日的陽光下,良久,眼底湧出一抹燥熱的薄霧,輕輕滑下,臉上涼涼的,眼前是灰灰糊糊的白色建築,二樓氣密窗裡彷彿有個身影在那兒俯瞰,我眨眨眼,讓珠結的淚水融化,這才看清楚是靜止的暗色窗帘,而帘後那個消逸的世界,正自嗼寂無聲地站在疾逝的時光中回首凝望。

這是我最後一次站在這裡了吧,我知道我不會再回來了,不會再回到原點,那一個個灼燙慟人的片刻已走遠,它不會再回頭,而我也得提氣往前趕路,把蒙在身上的老舊塵埃拍落。

死了,就讓那一切過往的都死去吧,在我心底的某處墓塚,埋著沒有名姓碑銘的屍骸,在一個飄著黃沙的午後,我靜靜在沙上劃著轉瞬讓風吹散的時時刻刻,沒有淚濕的悔恨,只有沉沉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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