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ite n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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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ubt everything

夜來臨

這個冬夜註定漫長而又寒冷。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已做好了禦寒和反抗黑暗的準備。我只希望這個冬夜過去後仍能像巫寧坤一樣感慨“I suffered, I survived”。

自從耕耘數年的個人微信公眾號被封之後,我就幾乎停止了寫作。朋友們聊起這件事,都不無遺憾。我總是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感謝黨國,這下內心更平靜了。隨著時間的流逝,我話語中的玩笑性質越來越少,認真元素越來越多——我確實太厭惡目前這種政治環境和輿論生態了,以至於對自身在其中的徹底消聲漸無遺憾。

除了和三五好友吐槽外,我喪失了一切表達的欲望。同時,我也不再關心那些無論宏大或細微具體的事件。看到朋友們在群裏的討論,我偶爾會點開,但不到一分鐘就關掉對話框——這些討論,有何意義呢?有時,我也會想念一些漸行漸遠的朋友,在走路的間隙重新打開朋友圈,但也是匆匆掃完、關掉。

昨晚和幾個好友聚餐,席間說到日益逼仄的環境,一友伏案慟哭。我們仍在一旁嬉笑。我們已經完全絕望,並似乎已做好準備被這漫無邊際的黑暗吞噬。我對慟哭的好友說,看清事實,徹底絕望了不就挺好嗎?徹底絕望,知道萬事皆不可為,就可以放手去做自己喜歡的事兒,經營自己內心的小世界。

或許,我反復傳遞應該徹底絕望這一理念,不是希望給好友以慰藉,而是給自己看上去無比堅實厚重的城堡再添加一些厚度。有了絕望這一烏雲遮頭,我就好在自己的城堡中得片刻安眠。所謂安眠,當然也是虛假的,有時借助安眠藥,有時借助酒精,卻無一來自內心的寧靜。我太需要絕望了,只有徹底的絕望才能掩蓋我彷徨無助的內心,才能讓我繼續將生活的責任擋在視線之外。

一種過分懷舊的情緒持久佔據著內心。對工業文明的極度厭惡,甚至讓我對遊牧和農耕文明產生不斷虛構美化的好感。坐在滿天星空下生一堆火、吃烤肉、喝滾喉烈酒——這大概就是我想像中的美好生活——或者,一輩子從事一份工作。這些時刻,我刻意回避了自己曾經千方百計逃離這種狀態的事實,比如可以從事一輩子的工作。

當然,所謂懷舊、厭惡工業文明,只是表像。事實上,我買了蘋果手機、電腦、耳機、Ipad。我開始放棄使用Kindle,而最主要的原因,竟是拷貝筆記需要通過數據線——這對於厭惡工業文明的我來說,過於麻煩。前不久在某平臺看耳機,驚歎於現在大多數耳機都不能像airpods一樣摘下暫停,更不用說多個設備之間無縫連接了。

虛偽,或者撕裂,背後是一個肉身在時代潮流中掙扎穿梭卻希望獲得內心安寧的可憐存在。我小心翼翼地守護著自己內心的秩序,一丁點風吹草動都會引起驚濤駭浪——外在的世界巨大而又恐怖。我不想反抗,只想龜縮一隅,苟活一生。

徹底放棄自我,將自我貶低到不可見之地,就能獲取虛假的片刻安寧。有的時候,我又覺得待己甚苛——逃離比較,建立真正屬於自己的內心世界,怎麼能說是徹底放棄自我呢?然而,我所希冀的寂靜與虛無之地,又怎麼談得上是自我?

在這種萬馬齊喑的環境裏,我放棄了抵抗。我選擇進一步逃離。我卸載了網易雲音樂、騰訊視頻、優酷視頻、愛奇藝等中國境內應用。自去年5月開始,我便開始努力隔絕中國文化。我再也沒有讀過一本用漢語寫成的書,再也沒有看過一部國產電視劇。取而代之,我艱難卻又堅定地步入英語世界。一年半以來,我已看完了130多部英字美劇,對英語的感覺也由厭惡害怕逐漸轉化為喜歡。我開始將siri語言設置為英語。二十六個字母不斷分化組合,給我織成一張似乎可以抵擋紅色利維坦下各種荒誕和魔幻的無形之網。那些手握啤酒坐在電視機前或在跑步機上看美劇、或聽著不懂的英文歌讀英文小說的時刻,是為數不多讓我感到生活美好、人生仍有價值和意義的時刻。或許,這就是我的反抗方式——沉默而持久的拒絕、努力去接納另一種文明、努力去建構另一種生活、努力去尋找其他可能性。

我忽然就理解了鄭念、巫寧坤等晚年用英語寫作的心境。在自己的國土上被流放這麼多年,讓他們對這片土地、這類文明愛恨交織。鄉音或漢字,偶爾親切,但更多時候令人膽戰心驚。

這個冬夜註定漫長而又寒冷。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已做好了禦寒和反抗黑暗的準備。我只希望這個冬夜過去後仍能像巫寧坤一樣感慨“I suffered, I surviv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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