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余
海余

业余写作者,只想记录一些普通人对时代的印象。除中小学教育外,本人未受过任何写作训练与指导,但期望能保持对文字的虔诚,故产量颇低。本人写作篇幅有长有短,无论长短皆全文存稿,修改后发,故创作时长较长。观点大多来自个人感悟,并不专业,欢迎批评指正。

[小说]惘的网:第二十二章 真想看看五月逸夫楼前的玉兰花

资格考试毕竟结束了,为了资格考试忙了这么久,无论结果如何都值得犒赏自己一番,于是孙明珏和姚乐叫上了林培一起去了隔壁城市的本帮菜馆吃饭。坐在餐馆里,姚乐想起上次他们三人来这里还是自己的生日,触景生情,她想起了那天和姜维的那通电话还有那两个红包,心里不禁一阵酸楚。


从加州回来后,姜维并没有如她所想的真的断了联系,偶尔也会给她发发消息,聊聊近况。但是她心里那些粉色的小心思已经不活泛了,看着这些也看不出什么语气的消息,心里除了怅然若失,也没了太多其他的期待。她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心思与话语,与姜维保持着一个恰到朋友程度的距离,生怕再一个心软,又让两人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第二天临近中午的时候,姜维突然打了电话过来。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大大出乎了姚乐的意料,又让她感到一丝隐秘的喜悦。姚乐隐隐地感到姜维可能没有和她心照不宣地决定到此为止,因为这个念头,她突然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对方了。电话一阵阵的震动,姚乐感到自己强装起来的冷漠和距离开始土崩瓦解、节节败退,最终只能怀着万般忐忑的心情接起来,小声说了一个“喂”。


姜维温柔的声音从电话那头流淌过来:“你们办公室在几楼啊?”


“啊?”姚乐对这个问题有点摸不着头脑。


姜维在那边笑了一下,说:“不然你来接我吧,我在你们系楼门口呢。”


姚乐更加茫然,下意识地又说了一句:“啊?”


姜维说:“啊什么啊,又傻了?你在办公室吗?我在你们系楼门口呢,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了。”


姚乐忙伸长脖子往楼下看了看,可惜角度不对,什么也看不到。她感到内心情绪猝然间汹涌起伏,有些渴望再也不可抑制,推着她拔腿就往大门跑去,连电话都忘了挂。


还没到门口便看到大门外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熟悉的人,修长挺拔的身材,微带笑意的双眼,正注视着她一路跑来。姚乐跑到姜维面前,她张张嘴打算说点什么,却发现脑子里问题太多,思绪太乱,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姜维看着她一路飞驰而来,又在自己面前愣住,瞪着两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不禁笑着拍拍她的脸说:“傻乐,资格考试结束快乐!”


“为什么?”姚乐可能真的是傻了,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了一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


姜维说:“为什么?因为你资格考试结束了啊。不是还考得不错吗?马上就是真正的准博士了。”


姚乐也意识到自己傻了,忙换了个更精确的问题:“你怎么来了?”


姜维低头笑了笑:“想来祝贺你资格考试顺利通过。还想……跟你说说话。”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姚乐的眼睛,一双眸子微微颤动着:“欢迎吗?”


想……说说话吗?想说什么呢?姚乐愣愣地点点头:“嗯。当然欢迎。”


姜维依然看着她:“我就想跟你吃个午饭,下午就回去了。”


姚乐对他这个一天开十几个小时车就为吃一顿午饭的计划很不理解:“这么着急吗?可以多玩几天的。”


姜维笑笑说:“不用了,不耽误你时间。”


学校附近没什么好吃的,看姜维这来去匆匆的行程也不便开车去隔壁城市吃饭,姚乐于是决定回去自己给他做。姚乐去和孙明珏打了个招呼,带着姜维回了家。回家路上两人一路无言,姚乐独自胡思乱想,不知道姜维到底想和她说些什么。她感到他不是来和自己再分一次手的,没有这个必要,也不像这个氛围。


待到饭菜上桌,两人相对坐定,姜维便率先开了口:“乐乐,环球影城的事我很抱歉。”


姚乐心里觉得这个道歉其实大可不必,她知道他没有错,她也并不在乎这个。但是她有些害怕,怕这就是姜维今天要说的话,怕他只是不想失去一个朋友所以特地来道歉。她急于知道下文,又觉得自己有些自相矛盾,心里懊恼非常,匆匆回答:“不用抱歉,是我考虑不周,那天态度也不太好。”


姜维说:“不,乐乐,我仔细想过,我觉得我应该道歉。我看过你的笔记本,我知道你很想去环球影城,以我对你的了解应该明白你为什么想早点出门。贺豫不了解内情,他指责你的时候,我应该帮你解释的,但是我……很对不起。”


姚乐看着姜维真诚地内疚的样子,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只能帮他扯起理由:“……没关系的。你那天可能只是太累了。”


姜维一脸认真地看着姚乐:“乐乐,从加州回来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想到今天我觉得我想告诉你,也想问问你的想法。如果我说我想把大四时候在咖啡店里说的话收回来……还来得及吗?”


虽然有一些心理准备,但是姚乐没有想到姜维问得如此单刀直入,她以为他只是想先道个歉,两个人能回到之前的暧昧状态继续发展下去。她依然有些惶恐,她以为自己对姜维的感受已经揣摩得很清楚,可是他为什么还想回到自己身边受罪呢?她觉得有必要弄清楚这个问题,否则之后的一切发展都会让她不安:“你不烦我吗?你那天看起来并不开心,而且我感觉你之前很多时候都并不开心。”


姜维怔了一下,莫名其妙地说:“没有啊,我没有不开心。而且人与人之间偶尔的小摩擦不是很正常的吗?只要之后能说清楚,把问题解决了,以后避免同样的摩擦就好了。”


“哦……”是这样吗?姚乐觉得自己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所以争吵和异见真的没有关系吗?他真的不会因此不开心吗?


姜维看着姚乐懵懂的样子,有些着急地追问:“所以……来得及吗?”


来得及吗?当然什么时候都来得及。可是然后呢?两个人好像还是那么不同,最后又会是昨日重来一遍吗?自己真的能让姜维快乐吗?姜维呢,真的可能接受那个完整的真实的自己吗?曾经那么想要的感情好像自己再走上前一步就能握在手上,可是这一刻姚乐却却步了。如果是过去那些无所谓的恋爱,她现在完全可以不管不顾地上前抓住姜维的手。可是就是有些太在乎了,她才不能不管不顾地一头栽进去。两个人分分合合,羁绊太多,下次若是又要分开恐怕就没有那么平静,怕是要完全毁了两个人之间那点来之不易的情分。她瞻前顾后,畏首畏尾,首鼠两端。


她需要试探。


姚乐踌躇半晌,语言组织了又组织,情绪酝酿了又酝酿,最终说:“你刚刚提到你看到我的愿望笔记本,那你记得最后一页吗?看过后你有什么感想吗?”


姜维斟酌了一番,郑重地回答:“我记得,也能感觉到那些东西似乎对你很重要。但是我其实不是特别明白这里的内涵。乐乐,既然说到这里,我想问你一个严肃的问题,你可以不回答,但是如果回答一定要真诚地回答我。从大学时代我就一直觉得你好像在追着什么跑,你能告诉我你到底在追什么吗?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是在追求什么出人头地的大成就,但是当我看到你愿望清单的最后一页时,我却感觉这不是你在追求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其实对你不够了解,我是不是其实根本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个话题是姚乐提起来的,她知道自己必须给姜维一个答案。但是她其实从来没有准备过这样一个答案。她从来没有刻意地和任何人讨论过这个问题,也并没有想去刻意回避,但是一直以来她装普通学霸装得很好,没有人会想起来问这个问题。这个答案必须明确,才能达到她试探的目的,又必须点到为止,省去前因,略去后果,因为在她想好前,她没有做好坦白一切的准备。



“我想要的就是自由,就是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自己掌握自己的生活。在我看来,要想完全自己做决定,自己做选择,就不能依赖任何人,也不能有求于任何人,所以自由的前提一定是独立。首先是人格独立,你不能对任何人、任何事存依赖之心,要有不管出什么事、结果如何都能自己扛下来的意识。其次是思想独立,要有思辨决策的能力。在重要的选择面前要有清晰的头脑,也要有收集信息、整合信息作出最优选择的能力。最后是经济独立。光能自己做决定不行,要变成现实必须有经济支持,没有面包的理想都是空谈。”


“总之,要求得真正的自由,人格独立、思想独立、经济独立缺一不可。在大学的时候,我的生活可能是单调紧绷了一些,不是因为我不喜欢娱乐,是因为那时候我做不到这些。那时候我除了有不存依赖之心的意识之外什么都没有。我的思想不够独立,我没有过硬的思辨决策能力。我也没有达到真正的经济独立,奖学金和竞赛奖金虽然都拿到了,依然不可能完全涵盖自己的生活费。我不希望这样下去,我必须尽快地在各方面都独立起来,出国读博既可以增长眼界、知识、能力,又可以实现经济独立,是当时我想到的最适合我的方法。所以为了最大可能性地实现这个目标,我必须放弃一些暂时的自由,一时的享乐。”


姜维有些不解地问:“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呢?读书期间暂时地依赖父母的经济供给并不算不独立啊,反正毕业了就可以回报给他们了,虽然父母也不会要求你的回报。”


“不行。”姚乐斩钉截铁地说,“要想独立,这个经济支持必须得是靠自己得来的。否则供你吃饭的人要是想让你往左,你难道还真的能往右吗?”


姜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回答。然而姚乐却感觉到心里一阵转瞬即逝的刺痛,好像胸口扎着一根经年的刺,早就长进了肉里,和平共处了,却在刚刚又被姜维最后这个问题撩拨了一下。


姜维搓了搓脸说:“对不起,之前可能有些误会你了。”


姚乐说:“没有什么对不起的。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我求仁得仁。你不必抱歉,是我对不起你。我当时那个状态,实在不应该把你拖进我的生活,害你和我一起受罪。”


这话像是当头打了姜维一大棒,打得他脑子里嗡嗡作响,他后知后觉地领悟到了一些言外之意。他曾经自以为是地以为一直都是自己在不计回报地包容保护着这个除了学业之外什么都不管的傻女孩,甚至当年的离开也像是自己对她的最后一次保护。然而现在他在想,这个看起来什么都不管的女孩是不是其实也一直在用自己默不作声的善良保护着他,她怕自己的执念伤着了他,于是闭上了嘴退避三舍。


姜维觉得他必须郑重地解释一次,让姚乐安心:“乐乐,我不觉得受罪。我那时候说不要在一起只是觉得自己跟不上你,也不想让你太累了。但是现在我觉得我找到了一条能跟上你的路,所以才敢来再求一个机会。你不要有负担,现在是我在追求你,请你相信我,我知道自己在追求什么。”


姚乐笑了,笑得眉眼弯弯。如果姜维找到了一条路,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试着找一条路,一条让两个不那么一样的人一起快乐的路?现在开始不晚。如果谈了这么久,姜维依然觉得自己知道自己在追求什么,那自己是不是可以给他一点信心?就试一次。


姚乐打开手机,开始翻找着什么,同时问:“下午着急回去吗?不着急的话我们去看电影?”


“啊?”这回轮到姜维茫然了,“你不需要去办公室吗?”


姚乐依然低头看着手机,嘴角却扬起一个微笑:“其实我现在觉得,偶尔停下流连一下当下的美景,也无妨。”


姚乐觉得脸有些发烫,只能避开姜维的目光,假装随意地看向窗外。这个北方的小城,半年藏在大雪之下,和家乡那黏黏糊糊的湿冷完全不同,冷得干脆洒脱。慵懒的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枝落下,在雪地上留下一颗颗的微光。树枝上的冰凌反射着光,仿佛都罩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外衣。这毛茸茸也骚着她的心,一点点拨开心里那点清冷,痒痒的。


坐在去电影院的车上,姚乐懒散地斜倚在车窗上,她觉得一些久背的负担被卸了下来,心弦也跟着松弛了一些,任思绪游荡。


还真想看看五月逸夫楼前的玉兰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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