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菩薩

在西雙版納看過總佛寺和大金塔以後，我回來當晚就夢見了我的母親。

夢裡她化身為兇惡冷酷的女神，追殺了我整整一夜。我躲在穹頂花園的廢墟裡，眼見她高舉燭台，將蠟油澆在父親身上，將他活活燒死為止。

趁她飛起來尋找羽毛弓箭的時候，我不知施了什麼法術，讓蠟重新回到她的身上，作為報復也將她燒死了。這正是我從她那裡學會的。

在這個夢裡，奇怪的是母親竟然都沒有看過我一眼，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死在大火中，依然冰冷、幽暗的一具身體。她是綠色的。是我曾在總佛寺仰頭凝望的大地女神的顏色。好像所有身穿綠衣服的女子都很嫵媚，甚至性感。而寺廟正門上身穿白衣的觀音娘娘，雖頭戴光環，也很漂亮，卻顯得極為冷淡，飄飄的白衣下身體嶙峋，不像是女的。

為什麼我會認為自己夢見的是女神而非女妖呢，她雖然全身都充滿殺戮，但面龐卻與菩薩無異，也從不將目光放在誰身上。就連她高舉燭台的樣子，也像是大地女神托起自己的髮梢一樣嫵媚，動作曲致，身段妖嬈。

關於大地女神的傳說，我當時圍著水池轉了一圈，匆匆掃過一眼，只依稀記得她叫作喃托拉尼，是一位掌管水源的女神，曾經救助過佛祖。後來我查到一些資料，說是佛教的故事中有提到她：

佛陀證道前，曾經轉世過好幾次，每次累世所做的功德，佛陀都會將一杯清水倒在大地上，以示由大地之母——大地女神為此功德或是發願做證，願將此功德迴向給一切有情眾生。

傳說佛祖坐在菩提樹下修行時，因修行積集的無量福德抵制住了惡魔的誘惑與打擾， 詭計失敗的魔王便問到：「你集了無量功德，有何證據？」這時大地女神出現，把存在自己髮梢上佛祖積德行善後所滴的水一擠，流出來的水猶如洪水氾濫把魔兵魔將全部沖走。

也有人說是不只佛祖滴的​​水，包括我們在寺廟裡滴的水，最後都會迴向喃托拉尼，所以她的頭髮才能源源不斷地有水流出。而在泰國的神話故事裡，傳說她是一位像神的女兒。這倒是聽起來有跡可循，能夠存續水源的頭髮，確實像是像鼻的化身。但一想到女神其實是拖著吐水的象鼻解救佛祖，就讓人忍俊不禁，少了幾分綺麗幻想。

遊覽總佛寺當天，天氣十分陰沉。要穿過小橋，才能看到大地女神的塑像，她像是被囚禁在一座小島上，水從她的髮梢源源不斷地往下流出。那座水池有好幾層高，她就端坐在頂上，手捧自己的髮梢。

與那些長得一樣的神佛相比起來，她顯得實在渺小。周圍有淡淡的霧氣，還下著小雨，我也只是仰頭看了一眼，所以並未看清楚她的長相，她當然也無暇看我一眼。

這可能也是夢裡的那位女神不曾看我的緣故。而當我得知水滴會再次回流到喃托拉尼的頭髮上，我突然對那個夢感到驚訝。在夢裡，蠟回流向母親，也許不是我的法術，而是她生來就懂得，如何回收潑出去的東西。

在神話傳說中，喃托拉尼的水是救人的。當它們離開髮梢，會化成洶湧的洪水，沖走邪惡。但回流向女神時，竟變成溫和的水滴，不敢傷她分毫。而在我的夢中，母親的蠟油卻是一種充滿邪惡的武器，最終回流到她身上時，也將她活活燒死了。

夢裡這位女神，雖然兇惡冷酷，但我卻十分同情她。一來她是我母親的化身，我有殺死她的愧疚之心；二來是想到她雖有女神之軀，但並非像我們所知的任何一位女神那樣法力無邊，她給出什麼，就回收什麼，包括邪惡與傷害。

但我也在心裡悄悄地震撼和興奮，女神有殺人的勇氣。縱使殺了人，她看起來也仍像是女菩薩。而法力無邊的意思，其實是不是說能到達所有人，也能到達自己。哪怕它是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