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餵貓,守著宗祠的女人
天氣預報顯示未來一個月都會有雨,整個五月濕漉漉的,雨季就這樣開始了。
今天送泉妹回家,要記得買一桶油帶回去。阿姨說她買了五十斤米,盛滿了一缸,恐怕夠吃半年了。但家裡的油沒了,她懶得上街,讓我們從城上回來時順便在哪家超市買一桶,並叮囑不要轉基因的。
我們昨晚玩大富翁遊戲,戰線漫長,泉妹一沾枕頭就睡著了,果然是小孩子。今天又醒得特別早,我聽見擲骰子的聲音,就看到她在陽台上玩遊戲,自己和自己玩,表情認真。吃早餐的時候,我問她幾點起來的,她說是六點五十五,她看過電話手錶上的時間。我跟她說,我們要先去朋友的院子幫她餵貓,再回家。她的眼睛裡迸射出別的光芒,好像是除了大富翁之外更感興趣的東西,於是又開始喋喋不休地向我重複,她的朋友小曼如何撿到一隻黑貓,正在和家里人奮力談判,不知道最終能不能留下來。我揚了揚眉毛,告訴她院子裡有兩隻貓等著我們去餵,她吃感冒藥的速度都加快了,問我可不可以摸,我說當然了,如果你能摸到的話。
沒想到這句話成真了,她果然沒能摸到那兩隻來無影去無踪的貓咪,只是從不抱有這個願望的我,在等最後一隻花貓下樓吃東西的時候,蹲著玩手機,卻被她臨走時蹭了一下手背,像是什麼貓妖報恩。泉妹滿心羨慕,但心裡始終掛念著她的朋友小曼那隻通體漆黑的小貓,用紙巾包了一小把貓糧,準備帶回去給牠吃。
不知怎麼的,小孩子關於另一些生命的願望總是落空。我們打著傘站在雨中,看小曼穿著粉紅色的睡衣走出來,說是小貓已經被送走了,泉妹從包裡掏出先前抓的一把貓糧,用紙巾包得好好的,臉上還是帶著笑意,只是語氣有些遺憾。就像為我設計不會輸的大富翁遊戲一樣固執,她獨自打傘折回頭,嘗試去餵舅母家拴在門前的小狗,讓人哭笑不得。
雨一直下,我們手裡握著花,在巷子裡跑來跑去。特意給舅母送去一支,因為昨天在巷子裡遇到她,她答應回答我們一些關於“母親”的問題。但她不在家,只有正在上中學的女兒一個人,收到花很訝異,鄭重地和我們說了謝謝,倒是讓我感覺有些不好意思了。
阿姨打電話讓我們去圖書館,語氣狡黠,說是外面正下著雨,濕漉漉的,也不能去哪裡玩,讓我和泉妹下午幫她守圖書館,她出去玩一下。於是我當圖書管理員的故事就開始了。
我以為一下午都不會有什麼人,無非是坐在這裡畫畫,和小朋友玩大富翁遊戲。沒想到阿姨剛走,就有人來還書借書,看起來是一個中學生,戴著一副眼鏡,像是上學時班上那種不愛講話的“書呆子”類型。她帶來兩冊推理遊戲,都看完了,準備借第三、第四冊。我還不熟悉借書還書的系統,手忙腳亂,她站在我旁邊也不說話,但看起來很成熟。她走後,我忍不住好奇,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孩子,她都看一些什麼樣的書。腦海中閃現很多張昔日同窗的面孔,覺得不可思議,但又沒什麼好關聯的,各人有各人的命運。
我想著或許會再來一些小孩子,或者不借書,在門廊下看報紙的老人——有一次阿姨準備鎖門下班,才看見他放下報紙,顫巍巍地走向門口。我看向他背後的宗祠,感覺很奇妙,像是一些古老的東西突然間復活了,他放下報紙的那一刻,祠堂裡的煙霧升起來,圖書館消失了,宗祠恢復了它本來的功能。
這裡原先就是一座宗祠,後來主人將其改為圖書館。一進村就先看到它,門前的月池在春天的雨水中重新充盈起來,池中的小荷才露尖尖角,雨天更顯得碧綠、透亮。
雨真的下了一整天,有大人打著傘來找孩子,但是再沒有人來借書了。小曼向我借了一張信箋紙,抬頭寫著“中國社會福利教科文中心天津影藝公司”,材質像是字帖裡用來臨摹的,印刷的字跡並不均勻,像是上個世紀的物件。她在書架上找了一本教畫漫畫的書,用信箋紙將書上喜歡的人物描下來。我對這一沓信箋紙實在是好奇,於是上網搜索這個抬頭名稱,但一無所獲,也許真是很多年前的東西呢。
本就是宗祠改造的,圖書館很小。中間只有三排書架,三面牆壁又各放了一排,但種類還算豐富。一進門就是“文學”的書架,放著一排排的莫言、錢鍾書、馮驥才,甚至還有張愛玲、金宇澄等。但最顯眼的還是武俠小說,我第一次來的時候就注意到了,梁羽生的小說竟然足足有三排。大家都讀古龍、金庸,卻不怎麼想起梁羽生,即便看過《白髮魔女傳》《七劍下天山》,也好像不會知道梁羽生的名字。我也沒看過他的小說,只記得高中的語文卷子上有一篇閱讀理解講的就是梁羽生。
最驚人的是最後一排書架上有一套《列國志》,看到那麼多國家和地區的名字全部出現在眼前,並且就在這個小小的鄉村圖書館裡,還是不免覺得震撼。好像那一刻突然跨越了時空,因為好奇心,去到更加廣闊的天地。這套書讓我看到了一座小小圖書館的“野心”,它彷彿今時今日的“海國圖誌”,鄉人“睜眼看世界”的窗口。
借閱室門後有老館長親手寫的一幅字,“憂國憂民讀書,盡忠盡孝做人”,“與鄉人共勉”,好像意味就更加明確了。這座圖書館確實承載著一些宏大的心願,儘管孩子們在這裡玩4399小遊戲,借漫畫書、懸疑、推理小說,大人們看武俠小說,但第一排的文學和最後一排的《列國志》仍然在靜悄悄地等著人來。一本書能做的就是等待,圖書館唯一能做的事也是等待。
雨還是淅淅瀝瀝在下,透過窗戶可以看到不斷線的雨絲,樹上、屋簷上有更大的雨滴落下。每當站在院子裡,抬頭看向正中央的宗祠,又感覺圖書館隱去了,舊的氣息重新升起,而我並不是圖書管理員,只是一個奉命看守宗祠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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