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威权当道的时代,区块链有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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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香港主权移交,我大学毕业,打工一年后,在对创业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找学生会的几个朋友一起成立公司,名字沿用学生会的内阁名,叫「新天空」。此后多番起伏,不足为外人道,但我再也回不去受雇的日子。
回不去不是因为习惯了时间安排自由,不用看人脸色,其实创业有多自由,是否不用考虑别人,创业者心照。回不去的原因,是创业的年月间逐渐体会到,我想为世界创造价值,而不只是为自己糊口。
那年头,创业的说法还没出现,带点规模的会说做生意,像我这种蚊型的,只会说「找事搞」,找事情干;香港跟随矽谷的脚步谈初创(startup) , is in the last decade or so.然而两地初创的表现形式相当不一样,矽谷的初创虽然任何产业、任何定位都有,但总是开发产品;香港的初创则往往是自选或无奈地为企业与机构量身订做开发,在美国的语境多数称为顾问服务(consultancy)。
由于顾问服务较难规模化,创投几乎不会投资。但这不是我一直坚持产品开发的原因,我不认为规模越大越好或钱越多越好,况且帮助各行各业提升生产力、改善工作流程,也很有意义。我看重的是初创公司「无中生有」的本质。
从零和到共赢
当然我知道「无中生有」本是贬义词,而它之所以负面,想深一层,是因为根深柢固的零和概念。个人感觉,零和心态在本地特别强烈,可能跟香港十八世纪为转口港、十九世纪轻工业和贸易、二十世纪物流和金融中心的历史有关。
零和,zero sum,顾名思义,就是各方所得或所失相加之和为零。一桌麻将四个人,假如Alice、Bob、Carol总共赢了1,000元,Dave肯定输了1,000元。交易市场中,Eve卖出价值一亿元的股票,世界上必然有个Frank花了一亿元接货。无论是转口港、物流、贸易还是金融买卖,都是买卖双方,一边付出多少,另一边接收同等数目,中间人抽成。这种模式深入香港人的概念,如果有人无中生有,港人会难以理解,要么觉得是魔术,要么觉得是骗子。
从科学的角度,零和却是定律,世界的物质总量不变,人类可以改变物质的型态和组合,但不能从空气中变出物质。我非常喜欢的日本动漫《钢之炼金术师》把这个概念称为「等价交换」,并将之提升到哲学的层次,意思是「人不作出牺牲,就不会得到任何回报,想得到一样东西,就必须付出同等的代价。」
我是《钢炼》的忠实粉丝,深信「等价交换」没有错,错的是我们的诠释。不光是我们,主角爱德华和艾尔两兄弟打从故事一开始就弄错了,以为可以用炼金术等价交换回亡母,结果爱德华右手和左腿没了,艾尔失去整个身体勉强保住灵魂,亡母却换不回来。一番经历之后,两兄弟体会到,灵魂无论如何都不能以物质炼成。爱也是。付出爱为的不是换回等值的爱,况且爱在付出后非但不会减少,还会在互动和驯服的过程中,变得更深;就如火炬,留给自己,不一会就烧光,传出去,反而越烧越旺。
这违反物理定律吗?不见得,爱因斯坦告诉我们,E=mc2(质能等价),物质可以释出能量,而且极少物质就能释放极大能量。只要找对方法,我们在感觉不出失去物质的情况,就能产生能量,创造价值,「无中生有」。
数位世界的运作也是如此。一个概念、一笔内容,留给自己,意义到此为止。但当创作以小得测不出成本的比特复制,传出去,让更多人阅读、回应、再演绎,意义就能不断放大,价值由此产生。然而数位化只进行了几十年,相对历史长河只是一个点,人类还没搞懂这些创造出来的价值要如何衡量,又要如何捕捉,就如艾尔的灵魂依附在盔甲才能跟人互动,我们还是把价值依附于物理载体,才懂得厘定、体会以及交换。实体书如是,艺术品如是,金钱也如是。
过去几年我不断跟人介绍区块链和密码货币,深深体会到这个思考盲点。经常有人问,我的钱到底在哪里?脑内的图像大概是一张纸币,拿在手中、放在钱包、存于银行、换成金条,但一旦没有型态,脑中没了画面,就再也无法理解。另一个常见的问题是,这些钱来自哪里?概念显然是,这里有钱,就代表某处流失了相同金额。实情是,价值本来就没有型态,是人发明实体货币作为厘定、储存与交换价值的载体;而既然价值并非物质,也就并非零和,可以创造。区块链和密码货币,是以同样非为物质的数位通证作为价值载体,因为没有了物理羁绊,得以无远弗届;而铸造通证的基础,是价值。
无中生有并非科技业,更非魔术师与骗子的专利。事实上,在贸易、金融发达之前,无中生有、创造价值才是常态。农夫撒下种子,加上阳光和雨水,种出蔬菜,世界并未因此失去什么。当然从科学的角度,宇宙万物在任何情况始终保持零和,但唯有当我们把整个宇宙通通考虑进去,零和的公式才会成立。当农夫不种植,阳光和雨水只会浪费于无形,种植是透过善用资源,创造出价值。
零和概念是个人发展以至人类进步的绊脚石,在这种心态下,政府开口闭口是城市、国家竞争力;学校强调各种排名;家长想要子女赢在起跑线,即使真的成为思想框架里那个赢家,最终也并没有为世界产生任何价值,赢了别人,输了自己。与其花精力去想如何从别人手中得到更多,还不如开辟还没有发展的领域、善用平白浪费的资源,创造价值。无论创造出来的价值多么微小,也让世界美好了那么一点点,从零和走到共赢。
划地不为牢
即使以上概念都能厘清,许多人依然无法接受国家政府以外,民间的群体自行厘定价值、铸造货币。试想想,历史上人类本来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走来,连没有互联网、没有通讯技术甚至没有印刷术的古人都可以,何况是基于廿一世纪的资讯科技,再加上区块链作为信任机器。但是,困在体制的人,又会提出更多理由,担心这会削弱政府和法定货币。这无疑又是零和的思考框架在作祟。
社群通证要发展起来,不见得法定货币要比下去。法定货币以民族国家为基础,无论国家的民族性有多强,反映的始终是衣食住行等物理层面的价值;社群通证完全处于另一维度,衡量个体对社群创造的价值,铸造和分发通证,反映的是马斯洛需求金字塔上半部、法定货币并不涵盖的价值。在这个通讯极度发达的时代,个人除了日常生活在民族国家,很多还同时生活在基于特定爱好、理念、目标或者取向的跨国界共同体,比如共享创意、环保组织、同志平权运动、内容爱好者, Both are so.
以内容为例,没有任何法定货币会像赞赏公民共和国般,以内容的品质为铸造和分发基础,因此造成我们熟悉、视为理所当然的客观效果:写作、画画、艺术不赚钱,天才如梵Gaodu had to be down and out for half his life.现在科技给社会一个机会以区块链发行跨国界的社群通证,捕捉如自我实现(self-actualization)等上层需求的价值,非但不会让法定货币和民族国家的功能减弱,反而可以互相补足,达到共赢。
再说,即使真的要从国与国竞争的角度考量,政府更应该给予区块链以及密码货币发展空间。商业活动困不住,此国不留人,自有留人处,著名区块链钱包应用imToken从杭州迁册新加坡、最流行的密码货币Visa卡crypto.com的团队即使位于香港这个金融中心,都往新加坡以坡元发卡,就知道当政府把区块链视为洪水猛兽,只会把公司和税收逼走,而讽刺地,本地人依然在使用相关服务。
现代民族国家体制,各国划分楚河汉界,国界内资源为该国拥有、事件由该国治理、收入由该国征税,一切都是按照物理世界的逻辑。随着交通便捷、通讯科技发达、跨国互动增加,毋须等到区块链出现,事件、收入的所属地早就难以定义,大企业资源丰富,用尽各种方式合法避税,公司离岸注册、合约离岸签署、项目离岸执行,选一个地球上征税最便宜的国家缴税就能合法。
在个人层面,数位牧民(digital nomads)、斜杠族(slash)本来就逐渐成潮流,一场新冠肺炎更把远端工作的模式推快十年,除了本来如 Automattic 等另类公司,执笔时连 Twitter 、Facebook等典型巨企都无限期允许远端办公。即时效果固然是原有团队在家工作,但接下来就意味着这些公司将不再受签证等问题所限,环球招聘,全球人才工作选择大增,谁都可以是数位牧民。种种因素都在说明,以过时的思路压制区块链的发展,或者强行对「国土内」的商业活动征重税,唯一效果是把这些税收推到愿意与区块链和密码货币共赢的低税国家,科技越发达,越是如此。
从共赢到共和
区块链和社区通证非但不吃民族国家和法定货币的饼,还能产生积极意义。
英殖时代,港府定位小政府,以积极不干预(laissez faire)原则管治,今时今日,政府连市民如何吃饭、如何聚会、有否唱歌、脑中想什么通通要管,不再提起积极不干预,除了拨款时。管治本来就困难,正当性本来就成疑,还要把生活所有层面包揽,民怨不高才怪。
初创讲求专注,每家科技巨头都极度聚焦核心业务,电子商务平台亚马逊卖书多年,奠定霸主地位才开始扩充业务,且始终围绕电子商务;社交霸主Facebook、搜寻霸主谷歌通通如是,即使已成巨无霸,依旧非常专注。其实,政府也一样,聚焦在公民的核心需求,有所管有所不管,才有可能做好治理。
一场新冠肺炎,清楚告诉世界,医疗、扶贫等基本功能,政府责无旁贷,有需要时管好边境是政府的责任。但新冠肺炎同时告诉世界,原来远端工作、网路学习可行,这些简单的道理,互联网原住民固然早就知道,但一只手掌拍不响,现在连本来不习惯上网的民众都大跃进,工作、学习、娱乐、聚会,全都可以在网上找到一片新天空,虽然有时还带点别扭,但也有很多互动,体验更超物理世界。
越来越多价值产生自数位空间,网路生活占比越来越高,针对数位世界的政治诉求也越来越强,比如Facebook政策修订触动的神经,就往往比政府的法令引起的反响还to be more.对于像香港这种基础物理设施非常成熟的社会,政府不断的「铺桥搭跑道」,边际效益十分有限,反而改善网路基建,减少无谓管制,既能为社会带来无上限的增值空间,也能为民间的政治诉求排洪。
互联网让资讯跨国流动,区块链让资产跨国交易,去中心自治组织让共同体跨国治理。过往,以「虚拟国家」泛指网路社群不过是牵强的类比,但当区块链逐渐把资产甚至宪法数位化,code is law、俨如共和国的去中心自治组织已经看到眉目;十八世纪卢梭的社会契约(social contract),来到廿一世纪,将逐渐改写成社群智能合约(social smart contract)。民族国家不可能也不需要被取代,但将能更集中治理好物理世界的生活,留白让区块链共和国填补,创造新的价值,吸纳民众诉求,充当社会发展的先锋。
自二十世纪中海德格在内的多名哲学家展开「历史终结论」的讨论,学者们一再认为世界已经找到最佳模式,最近的一次是由法兰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扩充1989年的论文《历史的终结? 》( The End of History? ),于1992年出版的《历史的终结与最后的人》( The End of History and the Last Man )所提出。当时几十年的冷战结束,苏联解体,福山认为西方国家的自由民主体制是人类社会的最终型态,然而接下来的廿多年,以威权管治的中国经济崛起,美国2008年次按风暴凸显货币滥发对全球带来的祸害,再于2016年选出与传统美国价值大相径庭的特朗普为总统,加上英国脱欧,历史终结论可谓弱不禁风,连福山本人都说,「二十五年前,我没有任何概念或理论显示民主会倒退。现在我认为它显然是可能的”(Twenty five years ago, I didn’t have a sense or a theory about how democracy can go backward. And I think they显然可以。)
终结的不是历史,而是政经发展到一个台阶后,人类的想像力和社会的接受程度。其实大胆创新、可能大幅改善社会的新论述不是没有出现,比如全民基本收入(universal basic income,UBI)、《激进市场》( Radical Markets )提出的哈伯格税(Harberger Tax)、平方投票法( Quadratic Voting,QV)等,都有望从根本出发带来更公平公义的世界,然而牵涉到深层既得利益和公民教育,基进论述总是难以在社会实践。
可幸的是,自由进出、开放源码、没有历史包袱的区块链共和国,正好作为民主实验沙盒,例如民主地球所支撑的去中心自治组织,就实验全民基本收入和平方投票法,这些组织一边实践,一边快速调整,习而时学之,除了往跨国数位共同体的典范发展,也将为民族国家政府提供宝贵的参考经验,改善施政。
民族国家与法定货币,若能跟区块链共和国与社群通证并存,将能满足社会不同层次的需求,演绎人类不同层面的价值,互相促进补完,让单一而扁平的世界,变得多元而立体,超越共赢,走向共和。
ps恳请抽空读读《立场新闻》被控串谋发布或复制煽动刊物及47人被控串谋颠覆国家政权两宗案件中,部分被告的陈情书及求情信:《立场新闻》 钟沛权及林绍桐、 47人案邹家成、 邹家成女朋友、刘頴匡女朋友黄于乔、 梁国雄、 伍健伟。现代城市人很忙,但这是我们对此能做的,最起码的事。
原始链接: chungkin Ex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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