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阿来《西高地行记》
旅行文学,尤其是山地旅行文学,总给我带来一股距离感。看著作家穿越山谷、查找植物、介绍地质景观,这些画面透过文字表达出来总是变了一股味道,我既感受不到冷风吹拂,也无法从文字中发掘冰川峡谷壮丽。只能期待看到作家有几个好的譬喻,能瞬间将文字转化为脑海中的画面。读者简直是被虐狂,总想在砂砾里寻找珍珠。所以说,这类作品最考虑作家的灵性,所谓天赋,能在此类作家上崭露无遗。
老实说吧,阿来的散文游记远比不上他的小说出色,不知为何,他小说里那些能让人一看就知道描述藏地风光的美好句子,在他的游记里消失了。游记里多了很多关于植物、历史引述、官场交流,但这些部份让读者觉得虚无飘渺,距离遥远。且他的文笔有种中文不够通畅之感,类似补述的写法特别多,在小说里还不觉得凸兀,但在讲究文字逻辑的散文里,就会觉得东缺西补,让人出戏。
另外,看着阿来成名后去各地旅行皆有高官陪伴,好酒好肉,那股高级文人味道之浓,说是游记,到不如说像是长官去各地视察,各地官员阿谀奉承,总带着一股矫揉作气。查了一下,他现在是四川省作家协会主席兼全国作协副主席,妥妥正部级,难怪。这让我想起他前一本小说《云中记》了,书中他把当地父母官写得特别爱民如子,很平面,也单薄,不知是不是作者官场混久了,特别忽略了角色的多样性。
说回本书。这也不是不行,御用文人全世界各地都有,而且在中国,只要作家累积了点名气,几乎都会入作协,姑且当作是一种堆积人脉的方式,有个名头在各地游走时也能换来一些方便。所以,到不如说类似这样的官衔也给他的旅行带来许多好处,至少在他查找地方史料或是各地风俗时,地方长官一吩咐,书面资料就能快速到达手头,地方耆老早就备妥讲述故事,或是民俗艺人早已着装打扮等着贵客到来就开始表演。但像他写的那么露骨,说有一地方县府官员早打听清楚作家为何而来,并吩咐出版社将厚厚数十大册全新地方史料免费寄至他家,不清楚他写出来是为了讽刺地方官员做得太过呢,还只是地方官员希望阿来能写出一篇关于当地的好文章,能好好行销一番,不清楚。
他离土地好远,似乎到哪都有专人接待,很少和当地民众打交道,民间交流大概剩些在饭局上、或和打滴师傅无关痛痒的说话。他写到和一群卡车司机在一个偏远的休息站一起烤火吃囊,这短短几行大概是全书里他最接地气的地方。
吐槽完毕,还是来说说这本书有趣的地方。有趣在于阿来自我的族群认同。他属于嘉绒藏族,这是一个处于汉藏之间的群体,多居住于四川阿坝地区,此地虽是属于藏传佛教文化向外扩展的一部分,但语言方面却和一般藏族难以沟通。他甚至怀疑,这种五十年代后,才被共产党划入藏族的族群是否够资格称自己为藏族的一份子。这种双面皆疏离的情感植入阿来心中,所以他能冷眼旁观,在今天这个世界对藏族充满同情的政治叙事中,反而能写出对藏族的种种反思。其中最有趣的一点,他是无神论者。
这些年我是很喜欢阿来的,从尘埃落定、空山、还是将藏族神话改编而成的格萨尔王、到他最近的云中记,我总能在他身上看到那些藏地人物的内心与挣扎,和将神话印在骨随里的种种生活。
但看完这本游记就可以了解,他其实不喜欢藏人将神话融入生活的方式,这似乎与他的小说里,那些信仰深厚的人物发生了某种扞格。在某个村落,他讶异于村民竟把格萨尔王当成历史上的真实人物,神话中的人物如今变成民众心中的真实,他其实颇不以为然。而且,他在藏王墓前,吐槽现今藏族人民的生活方式从松赞干布起就没有变过,依然如千年前封建时代样貌没半点进步,这其实代表了后世的委靡。
该怎么说?就我而言,在藏人做为世界上各方政治筹码的今天,他能摒弃各方的意识形态,从自身观察说出藏族的问题,光这一个想法,就足够称之为知识份子。
我什至觉得,某方面来说,在面对藏族自身的缺陷方面,他某些观点和达赖喇嘛推动的藏区改革不谋而合。虽然一位是神的代表,另一位则不信神。
在我买入这本书后不久,发现台湾的马可孛罗出版社将本书引进,并将其中一篇的篇名取出作为书名,重新将本书命名为《山南记》。我其实有点疑惑出版社改名的作法,毕竟山南这地方只占全书的一小点儿篇幅,全书大部分还是围绕着云南四川甘肃等藏区边缘进行书写,难道台湾读者会对山南这地方更有情感及印象?更进一步,我猜这本在台湾市场应该不会卖得太好,毕竟知道阿来这名字的台湾人应该也不多,为何引进呢,我实在好奇?而且藏地的旅行文学书写不少,佳作也多,出版社应该有更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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