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在写小说的时候》:写给台湾文学的情书
如果问你台湾的小说家有谁,你能说出几个呢?这本《他们没在写小说的时候》聚焦于戒严时代,谈谈这些你可能听过却不甚熟悉的台湾作家们。
作者朱宥勋在书中共谈了九个小说家。有趣的是他并没有深论他们的作品,而是要带读者看看他们「不写小说」时做了哪些事。最近连俞涵在诚品〈今天读什么〉节目中也有推荐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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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说我对台湾文学十分陌生,如叶石涛、钟理和还是陈映真等人都是仅闻其名,对他们的生平、作品不慎熟悉。所以这本书我读得相当过瘾。看他们如何用自己的方式在那白恐时代找到文学的出路,真的很有意思。
以下简单谈谈我的一些反思。
【离不开政治的文学】
虽说早就知道文学不可能、也没必要脱离政治。但在读本书时,还是深深感受其与政治的纠葛竟是如此深。
如在叶石涛一九七五年亲修的生平年表中,可看到一九五一年写了个怪条目:「因事辞去永福国小教职。杜门不出,自修自学三年。」比对戒严资料后,才发现所谓自修,其实是受白色恐怖牵连坐牢去了。
政治还有另一个对作家来说可能更致命的影响:语言转换。国民政府治台后,原本以日文为「母语」的作家们,成了因语言政策封杀而失语的一群人,被迫学习用如同「外文」的中文写作。相较于外省作家有丰厚资源、组织和国家奥援,本土作家可说先天不足又后天失调,导致投稿处处碰壁。
除了本外省情结,共产资本对抗结构也跟文学大有关系。书中聂华苓与其夫婿安格尔的浪漫爱情故事令人神往。而牵起这段姻缘的,是「美国新闻处」因安格尔到访台湾所举办的一场酒会。一见钟情的安格尔力邀聂华苓到爱荷华大学的「作家工作坊」,最终顺利谱出恋曲。
但这段美好邂逅背后并没那么单纯。办酒会的美国新闻处不单是个招待处,更是台湾文学青年获取外国书籍、理解欧美思潮的管道。美国正是借这方式培养文化影响力,对抗苏联的左翼文学宣传。
因此这巧遇其实是冷战结构下的产物。那酒会最初的目的是要让安格尔到欧亚各国招揽适合的人选到爱荷华。而资助这活动洛克菲勒基金会,其实是CIA的外围组织。如书中说的:
一见钟情的故事是真的,但背后牵涉到的冷战结构也是真的。
【各自对文学的爬山】
这本书中让我很动容的是,这些作家们在压抑的环境下,依然努力用各种方式,找出台湾文学的可能。
像钟肇政的路线就是把大家拉来一起干,一种打群架的概念。在一九五七年时,他便是费心搜罗出一份「本省籍作家清单」,邀请所有人组成一个文学团体,交流切磋彼此的作品。
之后他更利用他身为《台湾文艺》编辑的影响力,拉拔许多作家。在风声鹤唳的戒严时代,他一肩扛住政治压力,甚至对施明正说出「你敢写我就感登」如此感人的话。
而上面的提过,曾坐牢自修的叶石涛则用另一个方式补上本土文学的不足:写文学评论。作家需要发表空间就找钟肇政,而当作品发表后,叶石涛的评论就扮演向读者诠释作品与刺激作家精进的脚色。
在他们的努力下,本土文学的芽渐渐长了出来。
此外,书中提到林海音我觉得也很有意思。她选择用另一种方式提升台湾文学品质:调和。
文坛地位崇高,被人尊称为「林先生」的她,利用《联合报》副刊总编的位置巧手改变当时的「反共文学」路线,让真正的文学有发展空间。作者将林海音形容成「文坛的平衡木」。在她的主掌下,本外省、男女性、写实与现代、官方与民间、前卫与保守等势力都能大致平衡,各有所获。
书中这段话完全体现出这样厉害的「调和」力:
大概只有在跟林海音相关的场子上,可以看到余光中、彭歌、钟肇政、钟理和、黄春民、朱西宁、谢冰滢、郭良蕙……这些人的名字被排在一起了吧。 「林先生」恐怕是这些平常互有嫌隙的作家派系中,罕见的公约数。
【那些往左走的人们】
不同于致力本土的钟叶二人,书中有两位人物走向另一个方向:左统。他们是郭松棻和陈映真。
从现在来看,很难想像会有人共产党那边。但从那个时代的角度来爬梳,或许就可以稍稍理解其理路。
郭松棻的左转是在他留学柏克莱时。接触欧美左派思想的他,发现过去国民党的反共教育竟是满满谎言。而此时发生了「保钓运动」便成了压倒骆驼的稻草。面对钓鱼台「主权」的丧失,他将对抗美日强权的希望放在中共身上,成了统一支持者。之后甚至成了无法归台「的黑名单」。
那陈映真呢?跟那时许多知识分子一样,他是在学校的地下读书会中与左派结缘的。引燃左统思想的他,与台湾文学本土派渐行渐远。即便钟肇政非常欣赏他的才华,希望将他加入《本省籍作家作品选集》中,但心已左倾的陈映真自然是拒绝了。
于是乎,两人一海外一本土,双双点燃左派思潮火苗。当然,这两人的左倾,与对戒严时代国民政府的失望脱不了干系。而那时中国资讯封闭,导致许多人对中共有美好幻想也是原因之一。
值得一提的是陈映真的「左」,是真的带有对底层深深的关怀。他在一九八五年创办《人间》杂志,勇于处理主流媒体不敢碰的同志、环保、农工议题。可说摆脱国共之争,深入关心台湾这块土地上发生的「小」事。陈映真对此很是得意。
然而陈映真后来却走得更远了。这点他与郭松棻就有不小区别。
一九七四年郭松棻终于有机会踏上「祖国」,但他却失望了。文革后的中国与他所期待,资本主义高度发展后才会出现的社会主义大大不同。失去答案的他走回文学,写起了小说,留下〈月印〉、〈奔跑的母亲〉等作品。
有一些人的样子被涂掉了,挖空了。因为在斗争过程中失败了,被斗垮了……整趟旅程下来,你就会发现整个大陆贫穷的难以想像。 -郭松棻
而陈映真却是越走越远。书中提到最初的他还有弹性可能,一度还跟「台湾青年独立联盟」合作。但在他因「 民主台湾联盟案」入狱后,左统立场已难已逆转。
在六四发生后,他虽批判中共血腥镇压,却同时指责学运主张会引入西方的资本主义。此后的他,更是完全站在坦克那边,不但定居北京,还被中国作家协会授予名誉副主席,并在「祖国」去世。
书中花不少幅描写陈映真。让我一窥这个极具争议的「台湾」作家生平的复杂度。纵使无法认同他走的「路」,仍让我多少理解其理由。
【后记:写给文学的情书】
会知道这本书是听到MINEBOOK掘册推荐。原以为会是本沉苦大书,但读完却很惊喜。虽说的确带有时代的重量,却非常易读好看。
从这些作家故事中,可看到台湾文学史发展的片片脉络,理解钟理和、叶石涛这些前辈们的奋斗挣扎。而郭松棻与陈映真「向左」的段落,则让本书更加立体。
觉得有趣的是,这些作家对「台湾」这独特岛屿的认同思索矛盾,放到现在来看竟仍不过时。或许对于台湾的追寻,是岛国人民避不掉的宿命吧。
这个课题,表面是左右,是统独,是国族认同,说到根处,其实是台湾小说家/台湾人集体对于「我是谁」、「我是什么人」永不停止的发问。 -杨翠
朱宥勋说,许多台湾作家在文学营队上讲解时总惯用外国作品来举例。似乎总有种自卑,不敢用自己,或前人的作品当例子。而他想做的就是打破这样的循环。
不够有自信的作家,加上不够有自信的读者,最终只能用别人的文学,来证明自己对文学的爱。
我想,他做到了。
在我看来,这本书是带着对台湾文学浓浓的爱所写的。而这样的热情真的感染了我,让人不禁想一探这些作品。如钟理和的《笠山农场》、陈映真的《山路》或七等生的《我爱黑眼珠》,还有好多好多……
最后我想用杨翠在推荐序中的这段话作结:
文学的本质,从来都不是为了认祖归宗,报团取暖,更不是为了鄙弃他人之颜,杜绝异声之声,而是为了丰满想要自由飞行的灵魂。
愿大家都能透过文学阅读,自由地探索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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