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經| 因為血經常拜訪我們,我們對這世界了解更多

Lo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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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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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這血命名,神聖的名字,強大的名字,無需語言的名字,聽著像末日的名字。為你兩條腿之間的戰爭命名,為這裡不願無名的女人命名,就讓血隨意地流,把你不可能的經文,撒在所有高貴的家具上。流血,流血,流到他所愛的一切,這是我們的經期。 ——《月經的詩》多明尼克‧克里斯蒂娜

上一次流血是在什麼時候,早已經超過三十天了。它讓我感覺到自己才是個壞傢伙,是我破壞了它的規則。下腹隱隱作痛,一切都顯示有造訪的跡象,但它就是遲遲不來,不聽指示,也不看我是否掛著歡迎的牌子。

我腦中總盤旋著一些細節,但我知道也很快就會消失。起初是夜裡,也許天亮前,我從夢裡輕輕醒來,沒有轟隆隆欲要倒塌的睡意,軟綿綿的。我夢見了自己來月經。實際上確實是這樣的,我總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來。

雨天濕漉漉的,像在模擬女人的身體,滴滴答答。我想起黃麗群小說裡的女子,將貓殺死煮了吃,於是在停經多年後又終於開始流血:她一口一口食後,感到下腹墜熱,低頭一摸,忽忽就是一手彩血。

夢裡也是這樣的。但雨怎麼模仿得會,它是像洪水一樣降下,等低頭一看,褲管已經血紅一片了。這是夢境迄今能製造出最艷麗、最接近真相的顏色。可是我一點也不怕,反倒因此鬆了一口氣。月經的造訪使我感到親切和安心,也讓我再次確認,我們必須這樣,一次又一次地打交道。

這是個夢,夢裡我來了月經,讓死去的東西離開我的身體。但現實是我因為焦慮過度,已經嚴重破壞了月經的規則。它不聽從我的召喚——事實上也從未聽從過——只是秘密潛伏著,教我平白地受很多的苦。

今天,明天,或許在我不提防的時候,它就會不期而然地出現。總不會超過三十五天,不能再多了。一個女人等不了那麼久,她必須時時確保自己的身體懂得如何更新,如何再生,如何盈虧。我們的身體裡像是有一座廟,而血擁有最大的越軌權限,它可以突如其來,先前所受的苦痛都不值一提。流血既是痛苦,也是祝福。我選擇什麼樣的方式和血打交道,就注定會成為什麼樣的人。

但還是忍不住想起那個殺貓而食的故事前半截,獸醫建議為母貓絕育:母貓不生育,它的子宮、卵巢,整個生殖系統就是多餘的,沒用。麻煩而已。那我身體裡這座神廟,這源源不絕的苦難,每個月究竟是在供奉著什麼。如果不生育,還能找到什麼樣的偉大神話,好讓自己繼續忍受。難道我就這樣平白無故地流幾十年的血,直到它終於從我身體裡離開。

我想我什麼也沒做錯,甚至於我的焦慮還是踏著血的洪流而來的。就在我開始怨恨這種無端的折磨時,它終於濕漉漉地衝破了我的身體,十分熟練地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甬道。我來月經了,這回是真的,不是夢。就在我苦心思索的時候,它倏然降臨了,血就是它的可視形象。

此時此刻我卻也無話可說了,它仍舊像開花一樣自然,一年十二個月,月月開花,月月見紅。月經就是這樣的,它會為我所有的不尋常買單,一切都歸因於荷爾蒙不穩定。它造訪的那一刻,我的焦慮也跟著落了地。

這種焦慮像是什麼?你朝著一個漆黑的、深不見底的洞穴叫喊:你還在嗎! ——你還在嗎——於是身體又蜷縮成了在母親子宮裡的樣子,你需要一些陪伴,你需要一個信號——特指關於血的信號,它會表達,它會告訴你:我還在這裡,和你一起。我們需要這個訊號,如果洞穴遲遲沒有回應,血遲遲不肯來,那該多麼令人焦慮。

我還無法回答這裡面絕大多數的問題,比方說我們為什麼會如此焦急地想要它來,又該如何避免沮喪,那種向洞穴求救、向血禱告而得不到安慰的感覺。但我想就像多明尼克在《月經的詩》裡說的那樣,月經是祝福,當它不斷地來到我們身邊,是為了讓我們更勇敢。 “因為血液經常拜訪我們,我們對這世界了解更多。”

如果你還在等待,你也曾經像我一樣焦急,可以停下來,去感受、去描述,它就在你的身體裡。它會來的,就像天黑天亮,植物緩慢生長。

陳羚羊,《十二花月》,實驗攝影,1999-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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