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羡KO 不羡L:给KOL 的三个忠告
在上期《区块链社会学》第二季最终回,我本想做一个全面的会员满意度和意向调查,后来想一想,这种统计方式不太适合我,就算所有读者都跟我说要把文章写得简短、要做Instagram、要拍片,我也不见得会按着去做,「意见接受,态度照旧」的统计,未免虚伪。
所以我是独裁者,摆出一副「喜欢就读不喜欢就退订」的态度么?倒不至于。只是对我来说,读者跟作者之间,并不是单纯的消费者与服务商的买卖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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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台的往事
容我从一件看似毫无关联,接近三十年前的往事说起。
九十年代,即我的大学时期,几年时间我都泡在学生会。当时,火红年代早已过去,学生运动缺乏方向,学生组织跟大众甚至跟同学的关系很疏离;至少,那是我当时的深刻感受。于是学生会上庄时,我们抛出重新拉近跟同学距离的政纲。
上庄选举时到处跟同学宣传,举办咨询会,是每个学生会甚至系属会的基本要求(三十年后的区议员、立法会议员甚至特首都不用跟人民交代,反而国家机器逼死大部分学生会,香港沦落得有多严重可想而知)。然而即使实践民主的机会摆在面前,咨询会却总是小猫三两只,间接说明学生会跟同学有多疏离。
我记得,在烽火台那个只有两三人参与的咨询会,有位师兄不断批评「跟同学拉近距离」的政纲说了等于没说,本末倒置,根本没有告诉同学内阁想要达到什么。我的回应大概是同学对学生会漠不关心,根本什么都做不到,跟同学拉近距离才是当务之急,诸如此类。我记不清楚当时有没有觉得这位死咬不放的「老鬼」很烦,甚至有没有讨厌这个后来亦师亦友,你也很可能认识的公共知识分子,香港中文大学政治与行政学系副教授周保松。
后来回看,我实在后知后觉得可以,一直没能深刻体会咨询会上的一番话,直至2012 年,学民思潮牵头的反国民教育运动。
回看过去十多年,学生组织跟大众一起参与社会运动好像理所当然,但在更远之前一段颇长的时间,总是学生组织在做一些公众毫不关心的事,令人觉得十分「离地」。那么,是学民思潮成功拉近跟民众的距离,急公众所急,关心公众关心的国民教育么?完全不是。事实是反过来,学民思潮锁定国民教育这个当初乏人问津的议题,深耕细作,利用文宣、街站等诸多方法,努力不懈,才让公众认识到这个议题,然后又因为公众理解到国民教育是学民思潮跟自己共同关心的议题,逐渐跟这个学生组织拉近了距离,后来又再于2014 年跟学联等组织在雨伞运动扮演关键角色。
是先有议题设定,再有经年累月的互动,才逐渐促进彼此关系,再进一步推动社会运动,最后有希望达到目标。议题,是关系的脉络。
议题设定的重要
议题设定(agenda setting)以及守门员(gatekeeping)是大众媒体的传统角色,编辑、记者是一门专业,而媒体(理应)提供资源让这些专业得以发挥,替公众选取值得关心的题目,再透过资料搜集、采访、调查等各种方式报道。
你不需要是媒体专家,只要稍微认识传播理论,都会知道上述只是皮毛,我之所以班门弄斧重申这些理论,是因为当下的网络红人即使有十万甚至百万粉丝,都不见得认识这些基本概念。原因很简单,这些传统理论不但无助带动追踪人数,甚至是绊脚石,短期而言,议题设定吃力不讨好,往往是赶客的行为。
然而,若在乎长远发展,则应该先锁定关心的议题,长期耕耘,才能在特定领域深挖和沉淀,并在过程中集结同路人。如果是初创,议题设定相当于定义想解决的问题;如果是周报,那是选择题材和写作方向;如果是个人,那是选择投身的事业。
议题设定讲求长期深入探究特定课题,媒体选择特定议题是因为它重要,关乎公共利益,但不一定很有趣味;社交媒体讲求却是在最短时间,以最少的文字,产生最大的回响,演算法「顾客至上」,只考虑话题的浏览量、参与度和转化率等,单纯数字主导,能引起读者反应的话题就是好话题,反之就是坏话题,跟话题的公共性、重要性甚至是否真确都没有关系。当大众关心情杀案而你去讨论环保,演算法不会表扬,只会处罚。
刚才聊到九十年代的学生组织离大众很远,不过,那是因为当时的组织者不作为么?当然不是,学生组织对社会的关心从无间断,但它们以及媒体都有责任超前于大众,去关心还没进入公众视野的议题(至少老派的我这样相信),有时候是走快了几个月,比如2019 年初多家媒体报导逃犯条例修订草案,而公众广泛关注时已是6 月;有时是几年,比如上月媒体报道港府从公共图书馆下架大量书籍,而明报于几年前已经开始纪录公共图书馆的书目,才有数据跟最近的书目作比较,从而发现那些书被下架;也有些情况,动辄超过十年,比如很多人现在还没开始关心已经报道超过一世纪的环保、动保、性别平权、剥削劳工等议题。要是有天等到公众意识到议题的重要性,就是守得云开,可是那天到来之前,学生组织都会被视为离地,媒体都会被演算法冷待。对于媒体和网红,蹭热度和看风驶𢃇是理性的做法。
在议题的公共性和重要性,以及热度和趣味之间该如何取舍,又是否只能二选一,我曾跟同样定位分散式技术科普的区块势聊到,许明恩提供了一个很有趣的洞见,大意是说当公众都在看东,作者不应该站在西边大喊,请求大众回头看,而是应该站到东边去跟大家聊,告诉大家西边的风景更漂亮,听罢的我既是躺着中枪,又觉茅塞顿开。
近两年,区块势讨论过关于资产焦虑、数位韧性、全民基本收入以及公共财等多个面向,充分实践媒体议题设定的责任之余,又能做到趣味盎然,让公众在币价、空投、新公链等热门话题之外,接触到这些重要但被普遍忽略的议题,也给我不少启发,让我写冷门议题时尽可能「站到东边面去介绍西边」,偶尔成功为本属票房毒药的题目带来趣味并获得一定关注。
只重KO 不重L
区块势和已经停刊的科技岛读都是我每期必读的「自媒体」。网红跟自媒体虽然都以个人身分在网上发布讯息,两者没有清晰的界线,但又有种难以言喻的区别,例如虽然区块势和以前的科技岛读都很流行,但相信绝少人会视之为「网红」。我也很庆幸,几乎没有人会把我视为(不流行的)网红。
硬要说自媒体与网红的差别,我会说前者是社交网络的移民,还会把媒体理解为「祖先」,或多或少尽一点媒体责任,而后者则是社交网络原住民,没有传统媒体的包袱,更爱钻研各个社交网络的演算法。
网红也称为KOL,是Key Opinion Leader 的简称,即关键意见领袖,外国则一般称作influencer。说法各有不同,但强调的、衡量的都是同一概念:影响力。
影响力有价有市,政治上可以带风向,商业上可以卖广告,销售上可以带货,因此KOL 早就发展成为产业,统计、排名、价目、培养、代理,任何相关服务应有尽有。既然有价有市,再加上那份带来影响的满足感,很多年轻人都各出奇谋,争取成为KOL。
对我来说,我希望让更多人关心被忽略的议题,在本周报的语境,那就是怎样利用区块链以及其他技术推动自由,尤其财务自由、出版自由与民主自由。我长期关注这个范畴,不断实践,务求能提供洞见(“Key Opinion”),但同时我非常看重自由意志和独立思考,抗拒扮演意见领袖(“Leader”)。
我并非说不在乎多少人阅读自己的文章,或者不求对读者产生影响;相反,我在乎每一位读者,每一句留言,每一个按钻,不然我不会做LikeCoin。然而,我希望带出的影响首先是让更多人关心被忽略的重要议题,找到看事情的新角度,获取知识,在阅读、思考、消化、讨论和其他互动的过程中改变读者的想法,也让读者在过程中改变我。
这些转变理应是双向、逐渐而有机的,如果有人以为相信我就可以省时快捷,无需思考就采纳某个意见、推介或者产品,我宁可不要这种影响力;don't trust, verify,当然包括了我的话,而我也希望说错了有人能指正,我不是圣人,有错是必然的。我曾打趣说我是2/3 个KOL,除了因为「KO」是「高」的港式拼音,真正的意思其实是我只重「KO」不重「L」。
对于朝着KOL 目标进发,或者已经成为KOL 的朋友,我有三项可能逆耳的忠告。
设定议题,别被议题设定。利用演算法,别被演算法利用。让社交网络为你带来关注重要议题的读者,别被社交网络带你去关注无关痛痒的热门话题。
减少产出,提高品质。 AI 君临,内容通膨,比量没意义,拼质才对得起粉丝和自己的时间和注意力。 Google 一下就忽然专家,不如保持沉默。被问到不熟悉的话题,不妨大方说不懂。
影响力是向量,方向比幅度更重要。有判断自然有立场,想要面面俱圆保持「中立」,不如别当KOL。永远记得影响力是工具而不是终点,影响越大,责任越大,好好运用,改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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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阅读
image credit:电影《一人婚礼》剧照
《区块势》公共财系列by 许明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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