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裡的山火

Lo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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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枯竭,河床裸露,農作物受災,缺水,各大城市限電斷電,到處都是高溫預警,紅色,黃色,橙色,在視網膜上疊成一片,迅速燒遍了大江南北。
Tess Dumon

新聞里山火已經燒了好幾天,起火原因是乾燥枯枝落葉高溫自燃,以及一家企業電力專線負荷過大自燃。自燃,自燃,聽起來就像是發生在夏天的一場盛大死亡。所有植物都無法逃避被山火摧毀的命運,但千百年來,它們早已習慣瞭如此,很快又能從根部發芽恢復生長。

可以想像幾天過去,原先火燒過的地方,就已經抑制不住萌芽的生機,所以才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這裡說的“野火”指的就是山火。我在騰沖見過一種野菜,名叫水芹菜,就是生長在水邊,被火燒過的地方,植株會更加旺盛。

但是對於山林間的動物來說,他們的生活或多或少也都發生了改變,有些動物甚至因此處於危險的境地。

這場持續蔓延的山火離縉雲山自然保護區很近,有些報導裡提到,縉雲山自然保護區現有植物246 科、992 屬、1966 種,其中國家級保護珍稀植物珙桐、銀杉、紅豆杉、桫欏等51 種;現有動物1071 種,其中國家級保護珍稀動物草鴞、紅腹錦雞、雕鴞等13 種。

“珍稀”的意思並不是分等級,而是這些物種在數量上稀有,甚至瀕臨滅絕的趨勢。新聞上說山火仍在撲救中,暫未蔓延至縉雲山自然保護區。但可想而知,火勢一旦蔓延,這些生物都會毀於一旦,這是可能的災難。

我從一些報導的照片中看到了被燒死的蛇、鳥,或許還有其他動物;社區居民要做好撤離準備,五十多歲的人都被徵去當志願者參加滅火……即便如此,人們還能說這場大火併未造成任何損失。只是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好像一個遲遲不肯落下的徵兆。因為恐懼是抽象的,無法衡量,也不必遭受指責的。

江水枯竭,河床裸露,農作物受災,缺水,各大城市限電斷電,到處都是可怕的高溫預警,紅色,黃色,橙色,在視網膜上疊成一片,迅速燒遍了大江南北。

有的人悄無聲息地死了,“熱射病”,很多人可能和我一樣,還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有了山火的經驗,就可以想像死亡報告中大概有一行相似的原因:“乾燥枯枝落葉高溫自燃”。這就是死因,而夏天是死亡的季節。

我每天坐在客廳,無數次感覺到身體像被火燒著了一樣,但距離“自燃”的程度還遠遠達不到。於是每天盯著天氣預報上的38 度,企圖將它一點點送走,一天不能夠,便一星期、三兩星期地盼望著,氣溫降下去了嗎,再等等吧,再等等,也許是後天,也許是下個星期,也許要等到秋天。

但見鬼的日曆上顯示,馬上就快要到中秋了,怎麼日子還是一天天地熱下去。植物沒有辦法,莊稼沒有辦法,動物沒有辦法,人類也沒有辦法。

世界是什麼時候發生改變的,或者一向如此?對於擁有漫長生命的地球來說,一個夏天,一年兩年的高溫,也許只是打了個噴嚏、感冒發燒,在那之後又可以很快恢復平靜,但對於人類和一切擁有短暫生命的物種來說,這是我們一生中可怕的、難以磨滅的一場災難。它帶走了一些生命,造成了不可估量的痛苦。

但人類或許也要為此承擔一定責任,整個夏天,我們和地球的氣溫比賽似的開著冷氣,空調的聲音重重地響在一起,比成千上萬隻蜜蜂撲扇翅膀還要響。一天24 小時不間斷地開著,這聲音鑽進耳朵,植進了人的心臟,形成了規律的顫音,直到完全被忽視為止。這裡再沒有比這個傢伙更自然存在的東西了。

於是不論外面的氣溫如何發狠往上升,人們就待在自己的屋子裡,靠這個方盒子將室內溫度維持在26 度,或者貪圖更多,繼續追趕更涼快的溫度。另一邊卻眼睜睜地看著北極的報導,氣溫升至32.5 度,北極熊腳踩浮冰,周圍一片汪洋。

1869年,植物學家約翰·繆爾走過夏日的山間,開始認識到自然放牧對山地草原的破壞無法逆轉時,他的山林就已經有如同烤爐般的高溫烘炙,谷中生機凋敝,植被變得乾枯衰敗。但是他還來得及,與他同時代的人們還來得及,極端天氣還沒有二十一世紀的今天這樣頻發。

今天或許來不及了,但我們還是可以選擇從現在開始收手。我也不知道這具體指的是什麼,但也許每個人都有具體的選擇,就像巴黎高科農業學院的學生選擇逃離自己的專業,他們認為選擇這些工作就是選擇了傷害地球。

是時候放手了,我已經不想再過這種開著空調與地球比賽的生活。而為了開一天24 小時的空調,開一整個夏天,我需要賺一份薪水,日復一日,然後在四十歲倒下。或者不得不依賴污染性工業的壟斷,受困於朝令夕改的政策,生活驟然被打斷,無可奈何。

CC BY-NC-ND 2.0 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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