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季節,漫長的人生

阿布拉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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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那是中國人集體無意識的生活,千百年來,始終如一。

看了十一集《漫长的季节》,印象最深刻的场景,竟然是可能百分之九十的观众跟本不会注意到的瞬间。王响从公安局领回王阳,一路上絮絮叨叨,都是教训儿子教了不良朋友,至于儿子的女朋友被人分尸,儿子的心理会不会因此崩溃,这当爹的是全然不关心的。

据说,王响还是“父爱如山”的典型。这真的太山了,在这样的山下压着,人怎么能不偷偷跑出去交坏朋友呢?

贾宝玉身上的山比这还重,他爹只会板着脸在人前羞辱他,再不高兴了大板子伺候。但是贾宝玉的世界里还有一众姐妹,还有理解她的林妹妹。王阳就没有。她妈也“母爱如山”,一切唯王响马首是瞻。他要把他捆起来,她就早早准备好绳子。她看起来对儿子温柔有加,不似王响那样粗暴,但她们之间也仍然隔着山。王阳不会告诉爹的事,同样不会告诉妈。孩子在父母的眼里是无知的孩童,父母在孩子的眼里,也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大人。彼此半斤八量,无法相帮。

前几天看《蒋勋说红楼梦》,讲到贾瑞被王熙凤设计那章,蒋勋对于贾瑞的同情,便让我想起王阳。贾瑞头天晚上被王熙凤放鸽子,在柴房里冻了一夜。第二天一回家,又被爷爷一顿胖揍,再勒令跪着读书。贾宝玉被揍了,一群女人“心肝肉”的疼,贾瑞被揍了,是没有人关心的。想想确实凄凉,不过都是十几岁的小孩。贾瑞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能有什么好下场?他又怎能不接二连三上王熙凤的当?他还能去哪里寻求温暖呢?

中国人真是很可怜的,贾政、贾代化,还有王响,他们之间有几百年的岁月流转,王响虽然不姓贾,但他当爹的样子,和他们是一脉相承的,于是他们的儿子,命运也便大同小异。

王阳会写诗。但被他爹弃如敝履,说他既不合辙也不压韵。只有沈墨欣赏他的诗。他给他读诗的那段,是这个电视剧最温情的段落。我看到了沈默嘴角的笑意,我也听到了王阳心中开花的声音。从后来的结局复盘,王阳的命运,从那时就已经注定了。他跟贾瑞一样,太缺那种认同了,因而必定奋不顾身。

《漫长的季节》在这个初夏引爆了中国电视剧圈,有喜欢的朋友看完了剧,天天在群里讨论。讨论这剧有没有厌女,有没有爹味。有人很激烈地说有,有人很激烈地回护。在我看来,厌女倒不至于,只是女性角色的塑造,也确实没有像西方影视剧那么激进,对于女性角色的共情,也是浮皮潦草的。说白了,就是没打算讨好女性观众。

但对男性观众的讨好却是显而易见的,尤其是中老年男性。故事的起因本是小女孩遭侵害,但故事的主人公,却是三个男性。也许作者真有他的表达,他想用一场凶杀案做为包装,讲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下岗创伤。但实际,两件事情并没有很好地结合起来。最后你发现,沈墨以及牵连其中的每个个体的不幸,如果要归因,只能归于个体的邪恶。一个是沈墨的养父,另一个是无良的港商,和系统没有关系。

当然,这也很可能是中国的文艺创作者戴镣铐起舞的结果。真的将所有事情万法归宗的话,这剧恐怕也难见天日。搞不好还要被扣个帽子。

我认同一种说法,《漫长的季节》在人物成长上,可以对标《地久天长》,最后,都是站在时间的废墟里和往事和解,没有反思。无论是个体的反思,还是系统的反思。王小帅接受采访时,否认了和解是为了过审,他说那是生活。王响最后站在铁轨旁,对驾驶火车疾驶而过的年轻的自己说,向前看,别回头。那也是生活,为了生活。

是的,那是中国人集体无意识的生活,千百年来,始终如一。

CC BY-NC-ND 2.0 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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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布拉赫来自中国,很喜欢记录,不光写字,用APP记帐都一记十年。中国很大,但对一些人来讲,它又小到容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于是,在动荡的2019年,我怀揣着对世界的好奇来到Matters,从此很多扇大门渐次敞开。我很珍惜这里,希望继续记录生活,也记录时代,有时候发发牢骚,讲一些刺耳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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