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七日

2023 年12 月，我去了一趟上海，為了參加日文等級考試。失業蝸居家鄉的年輕人第一次來到大城市，所見還是有些許震撼。

在新冠大流行以前，還在上學時候的我也去過一次上海，那時還是學生，幾乎不帶有任何現實生活的壓力，而且因為目的本身就是旅行，好像就可以真正享受著一座城市的美麗，或沉浸在它如夢似幻的假像裡。上海，好一座魅力之都，所有中國人所渴望的那種現代、文明、繁華，都在那裡了，應有盡有。你所想像不到的，也悄然存在，那裡有它生根發芽的土壤，令它璀璨的土壤。

但是該打破的也很快就打破了。現在王家衛改編金宇澄原著《繁花》、一眾明星簇擁，力圖重現那座現代都市的繁華，但不論再怎麼堆金砌玉，都已經無濟於事了。看客被蒙混一時，也很快能夠意識到，它只不過是一段尾聲，體面人最後的告別。上海早在封城，《四月之聲》，雪片般的社會新聞下，就失去了它最後的尊嚴。

此行當然不是為了旅行，我們住在城市邊緣，只在地圖上發現那些時常出現在小說、影視中的地標，並且興趣寥寥。一個星期間，除了考試地點，就只去過兩公里以外的商場電影院，還去了一趟七寶。結果發現也不過和我老家雲南的每一個古鎮相似，就連賣給遊客的東西都相似。最重大的出遊大概就是去迪士尼了，整整花了一整天。倒不是說在迪士尼樂園花了一整天，這樣算起來的話，應該是來往的路程所花的時間，和待在迪士尼的時間各佔一半。早上七點出發，晚上十二點到飯店。

上海給我的感覺非常陌生，沒有任何一個地方可以讓我覺得能夠暫時停下腳步，我只是在地圖上那些確定的點之間來回移動，並且馬不停蹄。在那七天裡，我並沒有什麼事要做，只是平常地觀察這個城市而已，可以說有大把的時間，但它依然讓我感覺很疲憊，有追趕不上的錯覺。那麼為這座城市賣命的人，一定也更辛苦吧。

但它仍然是上海，它稍微"文明"的地方顯示在哪裡呢。搭地鐵的時候過安檢，安檢員幾乎沒有碰我。這樣講起來很可笑，但這是每個生活在中國的人所經歷的日常。而當我說出這個話時，又不禁感到懊悔，我所經歷的那種平和，其實往往是因為我不屬於監控系統所檢視的那些人群。如果你的身分證是新疆籍，什麼場合它都能讓你出示，並讓你經歷更嚴苛的檢查。

這不再是秘密，前兩年有一位視頻博主曾公開訴說此事，在引發討論後迅速被屏蔽。現在中國最受歡迎的社群媒體平台小紅書，也偶爾會看到一些新疆人分享辦護照的帖子，其難度當然無法想像。但大家裝聾作啞，或只能裝聾作啞。

關於上海，我以為我可以寫的很多，但直到這裡，我已說不清那種震撼到底是什麼，或許只是消除了六年前第一次到上海所造出來的那種幻夢，看它回歸作為一座普通的中國城市、與中國其他地方並無差別的原樣。

我已經不在乎它外部所顯示出的繁華，並且對它所孕育出來的事物也不再好奇，因為知曉早已儼然死胎，或人去樓空了。相較於六年前去的時候，滿眼都是物，由此才會造出"亂花漸欲迷人眼"的繁華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