樋口一叶(下)
樋口一叶活跃的时间,正是日本文坛「红露时代」:以尾崎红叶及幸田露伴为首的黄金时代。尾崎红叶最有名的作品是《金色夜叉》。 《金色夜叉》在《读卖新闻》连载5年的小说。至于幸田露伴,他跟尾崎是同学,著名作品有《五重塔》。两大文豪,写作风格不同。当时有这样形容:写实主义的尾崎红叶,理想主义的幸田露伴[注1]。
就在这种文学氛围,樋口一叶的作品,也让当时的人接受并喜爱。特别是她作品以女性的角度来书写那时代的女性,是鲜有的。介绍两篇〈大年夜〉(大つごもり)及〈青梅竹马〉(たけくらべ)。
〈大年夜〉讲述女主角阿峰在一家刻薄寡恩的家庭作佣工。阿峰因不小心弄破了水桶底部,太太十分不满。桶口是这样形容这位太太的刻薄:
⋯⋯虽然不知道这个提桶价值多少,但太太却为了这个提桶好像要破产似地额际爆出可怕的青筋,从伺候早餐开始就一直瞪着我,一整天她都没说话,但是隔天就开始鸡蛋里挑骨头,日夜训斥「这家里的东西可不是免费的,是主人的东西就不爱惜,是会遭天谴的」。每次有人来访还会被数落一番,让我暗自感到丢脸不已,之后对任何事物都格外谨慎小心,总算不再出差错了。 (页44)
读到这里,立即想起《阿信的故事》,阿信第一次到木材店当帮佣,被女管家苛待簿情景。让人对阿峰感同情。
那时,阿峰的唯一的亲人舅父病了,阿峰渴望探望他。皇天不负所望,总算得到主人同意去探望。然而舅父向阿峰提出难题,希望她向主人借钱,以便他还债。
阿峰很清楚,这家人这样对待佣工,那有可能借钱。但阿峰仍试着去办,并在大年夜前将钱交给弟弟。太太一开始模棱两可地答应她,只是很不巧,这家庭的败家子石之助在大年夜前几日回到家中,让所有人都烦恼。所以当阿峰再向太太提及借钱一事,太太自然就当没这回事,这让阿峰憎恨太太:
又不是多大笔金额,不过才两圆而已,而且明明亲口答应过,才过不到十天怎么可能就老糊涂忘了呢!那个收文具砚台的抽屉里不就有没动用的一叠纸钞吗?又没说要十张、二十张或全部,我只是要两张而已⋯⋯(页60)
为了舅父他们,她决定去拿走两张一元钞票。可是,当她将钱交给弟弟后,她就后悔:担心会被太太得悉她的罪行,她更担心会连累舅父,因为舅父不知道她是偷来的。
大年夜,败家子石之助向父母拿钱,主人没办法只好拿一叠五十圆的钞票。石之助离开后,太太「又像往常一样嚼起毒舌了」(页66、67),阿峰当然害怕。所以整晚都是「一颗心则绕着砚台抽屉徘徊不去」(页67)。
因为是商家,大年夜晚上总会做结算,将家中所有钱汇整清算并加上封条。这一刻太太想起抽屉都有钱,着阿峰去拿给她。阿峰当然只能照办,想着之后事情发展会是怎样之际,打开抽屉,钞票不见了,只看到一张收据。原来石之助连这抽屉的钱都拿走了。
樋口一直都被父亲的债务缠身,所以阿峰或多或少有着樋口的影子。阿峰有多想拿到钱帮助舅父。然而,自阿峰「把心一横」偷钱后,却很担心会被揭发。我很喜欢作者描写太太着阿峰去抽屉拿钱给她的心情:
⋯⋯阿峰心想,事到如今我命休矣,就在主人面前说出事情的始末,直接大胆说出太太很无情吧!既然无计可施,那就保持自己的诚实,不逃避也不隐瞒,虽然我也不想,但既然偷了就认罪吧。唯有舅舅不是共犯这件事,我一定要要力陈到底,要是他们不肯相信,那我就当场咬舌自尽╴豁出性命他们总不会认为是谎言了。阿峰如此壮胆起胆子后,走向内室,心里宛如待宰的羔羊。 (页68)
故事的收尾仿佛留下尾巴,亦很有趣:
⋯⋯结果没人审问阿峰,是孝顺的余德不知不觉把阿峰的罪转成了石之助的吗?不不不,说不定是石之助知道才帮她顶罪的,那么石之助就成为阿峰的守护神了。真想知道之后的发展呢! (页69)
作者让结尾带着悬疑性,让我这种「黑心」人士觉得,阿峰会否因被石之助拿着把柄而痛不欲生?这想法不无道理,因为当年女子地位实在太低,《阿信的故事》中的阿信就是例子。
另一篇喜欢的作品是〈青梅竹马〉。故事的主人翁分别是大黑屋的登美子,及龙华寺的信如。二人都在吉原这个地方成长、在同一间学校读书。二人其实对自己将来的命运很清楚:登美子因为姊姊是吉原名妓,长大后亦会成为游女;信如长大后会继续寺院主持的工作,却看着父亲做的事与平常人没分别,什至有违佛祖教导:
⋯⋯早上念佛傍晚算帐,手拿算盘笑嘻嘻的表情,就算是自己的父亲还是觉得很可耻,让他也怨恨为什么父亲要剃头当和尚! (页120)
两人的确有一段时间,跟对方一起玩耍。随着长大,本来一些关怀的行动,被同学当闲话取笑:
⋯⋯美利登照顾他的情景被朋友中爱吃醋的人看到,就说:「藤本明明是和尚还和女生讲话,看他高兴地道谢,那模样真是可笑啊!美登利大概会变成藤本的老婆吧?既然是住持的老婆那就是大黑娘了。」大家议论纷纷,信如向来就讨厌别人说这种闲话,总是一脸不高兴地撇过头去,听到讲的是自己又怎能忍得下去。从此以后,他每次听到美登利这个名字说说很害怕,怕朋友又提起那件事,心里闷闷不乐,实在是说不出口的讨厌情绪。 ⋯⋯美登利没察觉这件事,起初还会「藤本、藤本」亲切地叫他,⋯⋯但接二连三发生后,自然就觉得信如是故意捉弄她,明明对其他人都不会这样,偏偏对自己老是展现无情的态度⋯⋯美利登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也没有讨好他的方法,干脆把他当做难以取悦,性格又乖僻爱生气捉弄人的人,既然不把他当朋友,就不跟他说话了。 ⋯⋯不知何时开始,简直像一条巨大河川横亘在两人之间,船只、木筏都禁止通行一样,两人只能沿着河岸各行其道了。 (页104-106)
这是典型青少年期的改变。之后发生了一件事,更让美行登恨信如。其实那件事跟信如没有直接关系,但信如并没有作出任何补救,让他们的嫌隙更深。但心深处,二人仍是跟对方有情意。某日信如在外遇着下雨,却没带伞,遇上途中还把木屐带踩断这尴尬。最让他感到压力,是因为他停在大黑屋前,即美登利的家门前。这一刻,美登利看到信如:
一看见那是谁,美登利的脸立刻就红了,好像遇上什么大事一样,心头小鹿乱撞。她怕被人看见只好回头查看,战战兢兢地靠近门边。信如忽然回头,他也默默地腋下流出冷汗,恨不得赤脚逃走。 (页133)
他们两人命运如何?会否和好如初?那又是让大家去阅读作品了。
樋口因为在吉原附近开杂货店,所以能仔细地描写在吉原生活的游女,还有那些依附这行业为生的人物。这篇在今日而言,也许并不特别,但放回明治时代,那可不一样。
樋口的作品,大都从女性角度出发,让当时的读者,甚至是现在的读者,了解明治时代的女性,是如何面对生活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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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幸田露伴(维基)—
https://ja.wikipedia.org/wiki/幸田露伴
(新译)樋口一叶的东京下町浮世绘:收录吉原哀歌〈青梅竹马〉等诉不尽的爱恋(博客来)—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727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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