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只有女人的家:當她孤獨時
最近常到外婆家去,每天早上騎車穿過森林,就看到高地上金燦燦的一片天,從茂密蔥鬱的草叢中升起,豁然開朗。於是一路前往外婆家的心情也格外晴朗,暗自感覺是生活裡較為重要的部分。
其實也有一個契機,是因為外公住院了,外婆一個人很寂寞,最近風濕痛又發作,家里人輪流去照顧她,給她做飯,陪她說說話。
但那天以後,我時不時就想到外婆,她一個人在家寂寞嗎,不知道是不是痛到晚上睡不著,有沒有好好吃飯,會不會太擔心外公。這兩年她的腿腳愈發不好了,聽阿川說,從前還能出門買菜、逛街買衣服,但現在基本就不下樓走動了,就連在家里站久了都不行。
那天和外婆分別,她目送我們離開,一直站在門口不肯回,我說外婆你快去睡午覺吧。她的眉毛緊了緊,露出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像是在對著更遙遠的東西說話:是哦,不去睡要做什麼呢,現在哪裡也去不了。聽起來很悲傷,很陌生,那不是一個尋常的可以被輕易辨認的表情,也許它曾經出現過,但因為太過陌生和短促,無法被捕捉,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踪。
這回終於輪到我,愣著站在門口不肯走了。眼看外婆將門合上,我突然感到一陣後悔,想要那扇門重新打開,就像我來的時候那樣,她喜笑顏開地打開那扇門,臉上的表情是我見過無數遍、很容易辨認的期待。但就在此刻,隔著一扇門,卻封住了一顆我們都來不及反應的失落的心。
這個世界上最可愛的老人,好像不再是一個笑瞇瞇的童話般的符號,兩種反差極大的形像在被捕捉到的時候終於合二為一,構成了一個完整的人。我們的外婆,一個可以擁有快樂,但同樣也會產生悲傷的人。當她孤獨時,她知道如何用一扇門來將悲傷隱藏。
在此之前我們或許忽略了,我們以為自己好像已經盡了最大努力,想方設法,勤勤懇懇,一定要給她幸福——自信到連"快樂"都跨過了。我們就是覺得可以給她幸福,兒女成家立業,子孫長大成人,只要我們好好生活,她就一定會因此得到幸福。但那其實是作為"外婆"的幸福,可以想像這麼多年她也一直都是這樣說的,但我想除此之外,她還是會有自己的悲傷和煩惱,她會有自己的想法。
比如她眼前最大的煩惱,就是外公住院了,她一個人在家,雖然有兒女和孫輩常來照顧作伴,但始終還是無法慰藉她寂寞的感情。別忘了,這麼多年來陪伴她最多的,始終還是她的伴侶,他們也許很少這樣分開,尤其是在晚年,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待在一起。
我想像外婆會有很多話要說,所以希望自己能花一些時間多陪陪她。但現在想起來,感覺如果是外公在身邊,也許她就不需要說那麼多話了,因為她的內心是平靜的,不會像現在這樣憂慮,不會有這樣說不完的話。他們用自己的方式交談,或許一顆心會將自己的想法告訴另一顆心,並不一定通過言語,就像多年來習慣的那樣。
騎車回來的路上,我們經過紅綠燈,又再次進入森林,眼看草地上的金光已經不見了,天空變得乾淨、湛藍,道路兩邊的夾竹桃,因為豐沛的雨水,細長枝條已經躥得比旁邊的灌木還要高,只是一朵花也不開,只有低矮的紫薇樹悄悄打了花苞,等再見的時候已經是滿樹粉紫,比晚霞還要燦爛。
就是這樣的沿途,我坐在電動車的後座說起外婆,想起她孤苦的一雙眼,不自覺眼眶濕潤,於是再也說不下去。
後來阿川笑著安慰道,我的外婆,你哭什麼呢。我想了一下,告訴他,我覺得感情並不是靠時間積累,而是靠想像力。
我的感情是由想像力構成的,對於我來說,外婆同我提起的那些過往,她傾訴的那些苦痛,我好像親眼見過,或一併經歷了。她傷心我也傷心,於是才會去想什麼能使她快樂,正是這種意願驅使我,哪怕我的感情最初只是模仿,如此不斷運轉,到這裡也會變成真的。
喜歡我的作品嗎?別忘了給予支持與讚賞,讓我知道在創作的路上有你陪伴,一起延續這份熱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