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比賽結束了,然後呢?

Cer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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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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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ep the cameras rolling」

小西天 2.0 》番外篇。初稿寫於2018年5月,修改於2024年10月。


00

「張開嘴,像這樣,啊——」醫生托著自己的下巴給我演示。

我正對著她,如她所示發出「啊——」的聲音。醫生手裡舉著的醫用探照燈有點刺眼。我直視她的眼睛,她仔細地在我的喉部尋找著什麼。

主持人:這個故事要找個導演來拍,妳覺得誰最合適?
作者:以前會覺得是畢贛,現在覺得可能更適合給學生導演作拍攝本子。

主持人:為什麼會有這種變化?
作者:前者很會拍夢,後生很會造夢。現在相比於經驗化的嘗試,更傾向於支持未來的可能性。

01

「沒充血,也沒有紅腫的跡象。沒什麼毛病,有異物感可能是跟空氣污染有關。」醫生滅了燈,不以為然地告訴我。我突然有種讓自己感到意外的輕鬆感。

「我給你開五天的藥,按時吃就會好很多。」

「謝謝醫生。」

主持人:簡單地介紹一下這個故事吧。
作者:主人公在得知自己患了喉癌後,踏上曾走過的旅程,期望去重遇一位故人。故事就是圍繞這段旅程展開的。

02

「好奇怪的感覺啊。明天終於可以開始動筆了。」我心想。

晚上躺在床上想著故事,腦海裡莫名其妙冒出《穆赫蘭道》電影裡的鏡頭。

「《文慧園路三號》確實有點那個意思,哈哈。」

「⋯⋯不對,不知道這個地名來源的話,聽起來又有點像恐怖片名。算了。」

「啊!《小西天》啊!還有比這更貼切的麼!」

我被自己腦海中的對話興奮得差點沒睡著。但我還是很快睡著了,睡眠一向很好。

主持人:《小西天》是借用了某個地名嗎?
作者:對,我戲稱它是電影資料館的小名。一開始我是想以《文慧園路三號》為名的,然後發現「小西天」的字面意思無比貼合主題。

主持人:怎麼想的?
作者:三個方面。一是在我印象中,這三個字已經是個電影代名詞,資料館就位於小西天牌樓,無形中得到的電影力影響吧。二是我就住在附近,這個地點也是故事的發源地。三是「小西天」從字面上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那個大家所熟知的「西天」和它所代表的意義,故事裡主人公自我探尋的這個精神過程像意識形式的「取經」,只不過這個故事是向內探索,是「小」範圍的生命體驗。

主持人:說到範圍,有讀者評論說這個故事格局改編成電影有點小了,妳怎麼看?
作者:寫作賽程的介紹裡不是說要「小中見大」嘛(笑),這個詞描述就挺到位。我覺得即使改編成電影,它的格局也不小。首先「自我探索」這個命題本身就不小,人們總會在不同的生命故事裡體驗到某種共鳴;其次,電影的優秀與否也不在格局,以「小」故事為基底的優秀電影不勝枚舉。不過如果將這個故事改編成劇本,很多場景倒是可以變得更加飽滿。

主持人:怎麼想到要寫這樣一個故事的?
作者:這是我第三次參加寫作比賽,要謝謝deadline督促下的生產力(笑)。其實一開始看到這次比賽的五個主題,我並不是馬上就有想法,對比之後選擇了自己認為比較有發揮空間的一個主題。
關於故事架構,就有點巧了。其實我個人不太想寫癌症,太多已有的故事和套路了。前段時間我喉部有異物感,當時自己感覺沒什麼,是我男友注意到的,說我清嗓子吞嚥動作的時候會有個小小的奇怪的聲音,讓我去醫院檢查一下。結果一拖再拖了好長時間,弄得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在無意識抗拒,怕去醫院檢查出什麼問題。雖然我一直自認為不懼怕死亡,但是遇到這樣一個情況和它暗含的可能性,還是有點說不出的感覺。所以我就開始想像,如果檢查出了什麼毛病自己會怎麼辦。故事的開端就是這麼來的。

主持人:(擔憂的表情,慾問又止。)
作者:(笑)哦,結果沒事的。我去檢查醫生說是和北京的霧霾有關。所以長時間空氣不好時大家一定要記得戴防護面罩啊。

03

我寫了一個來勢洶洶的開頭,或許有點俗套?

我在心裡問自己:「我懼怕死亡嗎?」

我想我是不怕死的。

做一個善良的人,認認真真生活,別自己製造遺憾。

主持人:所以這個「自我探索」的過程是有很多現實帶入感的。
作者:只能說有一部分吧,畢竟是小說。大家都知道故事源於生活,其中的很多細節和場景確實取材於經歷。寫作過程中再加入很多自己平常會思考的問題。不同的是,故事中的問題都得由我自己來回答。

主持人:能具體和大家聊一聊嗎?
作者:就是圍繞故事想要表達的主題,不斷提出問題再解決問題的過程——像是一個自問自答的過程。
索引已經有了,「不懼怕死亡」的主人公患了癌症。人真的不怕死嗎?即使真不怕死,身後總還是會有什麼牽絆吧。親情?友情?愛情?可能都有。那該怎麼實現呢?她得去做點什麼。
故事裡的「做點什麼」,就是引言所交代的——她要去遇一個故人。設置這樣一個行動,是真實的生活經歷給我帶來的靈感。

主持人:方便透露一下嗎?
作者:2015年的時候去一個海邊度假,在海邊連續兩天遇到了同一個老人。主要是海灘挺大,人也挺多的,連續偶遇感覺有點巧,而且不是在固定的地點和固定的時間遇到的。結果第二年再去,居然又遇到了。當時就覺得好神奇。

主持人:這和故事裡的那段情節幾乎一樣了?
作者:是,基本直接寫進去了,連男女主人公圍繞老人的對話都大體一致。

主持人:和老人認識了嗎?
作者:沒有。去年沒再過去,準備今年去,不知道還能不能遇上。

主持人:所以是把現實裡還沒發生的,寫進故事裡了。
作者:對,剛好也挺合適。一開始留一個懸念——何為「故人」?為什麼要去「遇」?因為一般就是去見一個人。「遇」是因為她不確定老人在不在那,他們並無聯繫方式。
所以故事的明線就這樣出來了——患了癌症的主人公要踏上曾走過的旅程,期待去遇一個故人。然後問題又來了——她為什麼要去?很明顯,「故人」帶有回憶。那是和什麼有關的回憶?
此處又帶入來自現實的靈感——是和愛情有關的回憶。

主持人:(笑)妳的男友。
作者:是的,靈感來源(哈哈)。現在我們知道了,主人公患了癌,那她男友怎麼辦呢?

04

「等等,我有沒有什麼遺憾啊?」

「確實有放不下的。希望我不會成為別人的遺憾。」

主持人:故事中並沒有提到這個癌症到什麼程度了,也就是沒有暗示能不能治好?
作者:(笑)很高興妳能問到這個問題。
這樣一個不確定的設置,能夠通過不同的解讀創造出不同的可能性,也是懸念。比如一開始讀者或許會猜想,到後來主人公可能沒死?
所以現在我們來到很多影視或文學作品裡都常出現的一個困境:男女主人公其中一方得了癌症。不外乎兩種可能性:要麼兩人攜手面對,要麼其中一方不在場或不知。聽起來俗套,但仍是值得探討的問題,也是本故事的主人公想要知道答案的問題——對深愛的一對人來說,生死相隔、或向對方隱瞞實情並提前分手,哪一個對活著的人來說傷痛少一點?

主持人:從一開始你心中就已經有答案了嗎?
作者:不能說完全有,心裡只是有一個大概的方向,然後就跟著主人公一起踏上旅程。從這個時候開始,其實故事的走向就不是完全受我控制了。就像先前我所說的,跟著那個主線,我得一邊思考這路途中的各種可能性,一邊挑選適合——最重要的是得合理——的場景,讓它發生。這時候我和主人公一起,在迷霧中前行。

主持人:讓角色講述自己的故事。
作者:對。以前我只是知道這種寫作情境,原來親身體驗這樣一個過程,是如此奇妙。就像是你創建的人物活了起來,原本空白的空間變成了一個像是充滿魔法的世界,這時候想像力是無窮的,甚至超乎想像。

05

「不如提前寫好遺書藏起來?畢竟人生無常啊。」

「嗯⋯⋯但是藏在哪裡是個問題。」

作者:但是等一等,出發之前我們還需要做一件事,一個鋪墊。
主持人:什麼鋪墊?
作者:關於「愛情」的鋪墊。就是在一開始給出個有關「愛情」的線索,這很重要。關乎合理性,關乎一切。當故事發展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再回頭來看,這個線索從一開始就在「統領一切」,如果安排得當,會給人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主持人:故事一開始出現的那個「空枕」。
作者:(笑)妳太懂了。
(兩人笑。)

主持人:這下我們可以上路了。
作者:我選擇讓主人公乘坐火車。其實一開始我也考慮過飛機,還想過一個類似「幫忙放置行李」而產生對話的場景,但是放棄了。

主持人:為什麼?
作者:火車是一個意象。首先,它相對更慢,也更穩,更像是一個患了癌症的人會選擇的交通工具。那種從軌道發出的有節奏的聲音,更容易構成一個產生思考的氛圍。然後就是火車的空間相對開闊,也就是會有更多的人,和更多的可能性。再者,就是文中提到的「一輛孤零零穿越平原的列車」,那就像是主人公本人。
現在我們坐到了火車上。自然而然,這時候的主人公可能思考很多。她獨自一人,營造出一種孤獨感,她還身患重症,她內心是怎麼樣?我們探索一下。

06

「我要是突然掛了,男朋友不得哭死⋯⋯」不敢想像。

「一封遺書怕是解決不了,重新想個點子吧。」

主持人:是怎麼想到安排火車上出現的那個女性角色?
作者:合理充實劇情。我想讓主人公在火車上遇上什麼人,一開始我沒想好這個人物角色。我考慮,這個角色必須得有用,該從哪方面有用呢?支撐主線?飽滿故事?然後我想到,可以既服務於塑造更豐滿的主人公形象,又增添劇情——癌症患者的親情。
該怎麼遇呢?不能完全是偶然,我想添加一點主動性在裡面,所以我讓主人公動起來。這也比較合理——一個身患癌症的人本身已經處於一種巨大的被動局面裡,這種時候她會主動地去做些什麼,這符合她的心理狀態。所以她在車上觀察著,實際上是「尋找著」,然後她們遇上了。

主持人:為什麼要用對話來呈現,而不是具體發生的事件?
作者:對話也是事件。只是對話是一個更加心理的過程,對話引發揣測和聯想。到目前為止,我們都像是跟隨主人公的心理情境和自述在走,這是我想要營造的。暫時不說為什麼,我們後面再聊這裡。

主持人:也是個懸念?
作者:應該不能說是懸念了,它太不明顯了,幾乎讀不出來。更像是一種「霧濛濛」的情境。

主持人:後來女孩又出現了,這也是有所考慮的吧?
作者:是。有個思考的過程。一開始我沒想到要讓她再次出現,就只是一個旅途中遇到的人,但是這樣一來似乎過於片段化了,覺得少了點什麼。然後我想到,主人公到達目的地之後,在她期待遇到故人的時候,可以再發生點什麼,所以女孩又出現了。女孩這個角色所帶有的任務——引出親情——就分了前後兩部分實現,圍繞著主線,又有了連貫性。其實,她還有一個小小的作用。

主持人:是指她提到她的外公,然後和前面回憶裡描述的老人形象相對照,有可能是同一個人?
作者:(笑)有可能。但是不一定。或許是有著異常相似經歷的不同的人,也可能是個真的巧合——主人公遇到了老人的外孫女?這引人遐思,但僅存在於幻想,它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同時,它充當了一個巧妙的過度——引出故人。也就是切換到下一個場景。

07

「啊,我簡直是個天才。」

主持人:講講構建「故人相遇」這個場景的思考。
作者:主人公等待的過程應該是漫長的,尤其是當你不確定接下來究竟會發生什麼的時候。這是一個漫長的心理過程。我嘗試著跟隨主人公的心境、以及所處的環境去構建。

主持人:出現了一隻鳥。
作者:一個故弄玄虛的意象(笑)。其實也不是,它的確看上去神秘,甚至可以說「鬼魅」,但它其實只是一隻鳥啦。它代表什麼呢,後面再補充說說好了。
我想讓相遇的過程漫長一點,戲劇化一點,所以有和鳥「互動」這一段。

主持人:你是怎麼來刻畫老人的形象的?
作者:(緩慢地深吸一口氣再呼出)啊——還蠻難的。因為這個角色至關重要,我的腦細胞應該死了很多。不過最後寫的過程還好。妳有看「西部世界」這部劇嗎?我當時腦海中浮現的是劇集裡Ford的形象,參照他,再融入了一些想象。

主持人:隨著老人的出現,「謎題」開始揭曉了。
作者:(笑)先前埋下的線索和伏筆可以縷一縷了。我很享受這個過程。
一開始提到的「空枕」得到了呼應,原來是主人公和她的男朋友分手了,所以在她「摸到空枕」的時候,她醒了。因為空枕曾經不空,才會讓主人公在一個習慣性的動作沒有得到「習慣性的回應」的時候醒過來。會讓人推測分手的原因——可能是我們剛剛聊到過的「患癌愛情困境」中的第二種情況。不過,這僅僅是推測。

08

故事瓶頸。故事瓶頸。故事瓶頸。

⋯⋯

主持人:在主人公告訴老人她與男友分手後,老人講述了自己年輕時候的經歷,也是有點「巧」的感覺在裡面。
作者:(笑)太巧了是不是?這段對話挺難寫的。我這麼年輕,去站在一個老人的角度說話,為年輕的主人公解決問題,挺難的。

主持人:那你怎麼做的?
作者:所以我把老人「變年輕」了(笑)。
就是用主人公的話引出老人年輕時的回憶。他也曾年輕,也有疑惑,這些疑惑或許解決了或許沒有,這很正常啊。生活中遇到的問題,並不是隨著年齡增長、閱歷增加就會得到解答。有的問題可能會伴隨一生,有的被遺忘,有的成為遺憾。我覺得這就是生活的常態,不是所有問題都有答案。人生有時就是無解。

主持人:所以在故事裡,我們看到的是老人年輕時留下的遺憾。
作者:對。所以其實老人並沒有什麼答案,有的只是作為過來人的一種體會。當主人公聽老人講起他年輕時那段無果的分手時,能感覺到那段經歷給他帶來的痛苦。這引發主人公的思考,因為她的抉擇也可能造就另一個「老人」。

主持人:我們再回到剛剛提到過的一個問題——所以火車上女孩的外公,有可能就是這個老人嗎?女孩說她外公外婆離婚了,但外公還是會回來,也會來這個沙灘坐很久;這個老人說他後來搬來這裡,盼望有一天他的愛人會出現,但是我們並不知道他是怎麼生活的。或許他就是搬來這裡之後遇上了女孩的外婆,然後結婚生子建立生活——最後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兩人才離婚了?不然互相還會聯繫的老夫妻,年老離婚的現實可能性不大喔?
作者:你的腦洞蠻大的(笑)。但是啊,這些只是推測是不是,我們並不確定。它可能就像你所說的那麼巧,也可能是被幻想出來的。就像主人公在聽到女孩提到她外公會來海灘的時候,她分不清女孩的話帶來的那股「安慰感」是因為關於家鄉,還是因為她幻想出的原因一樣——主人公也存在和你一樣的想法——因為如果是同一個人,而且女孩提到她外公回來了,說明主人公可能真的會遇上她想見的老人。

主持人:主人公怎麼不直接問女孩呢?
作者:(笑)她要是問了,萬一不是,那不是一點點帶有肯定性的念想都沒了?這挺自然的,不是所有問題都有勇氣去問,因為未知涵蓋可能性,有時人需要的就是這點可能性,即使這可能性是被想象出來的。它比一個明確的答案更重要,因為它藏著希望和動力。
主人公當時期待能見到老人,不主動打破期待,更符合她當時的心境。

09

「不知道今年還會不會遇到老人,希望遇到啊。」

謝謝他。

主持人:你是怎麼想到,讓男主角先於主人公和老人相遇呢?
作者:一開始構想這個故事的時候,我並不確定要不要讓男主角在海灘上出場。其實整個故事的最後部分,都是在我寫到後半段的時候冒出來的靈感。最後的結局和我一開始設想的也不一樣。

主持人:一開始設想的結局是什麼樣的?
作者:這個故事展現的是一種「自我探索和救贖」,是偏向內心的探索,像一個夢,可能又不是夢。所以一開始我想的是,結尾的時候女孩以某種方式睡過去,然後再醒過來,醒來後是要去醫院領取化驗結果。就營造出一種分不清究竟這段旅程是夢,還是最後的部分才是夢的錯覺。也就是故事會呈現兩種可能:第一種可能是,主人公確實患了癌症,然後去經歷了這一段之後領悟了什麼道理,她可能因此改變一些決定,比如向分手的男友坦白事情真相——這是一種供讀者去猜測的故事以外的可能性,不會被明確寫出來;第二種可能是,故事從一開始就是個夢境,最後主人公醒來才是現實,而現實中的她也面臨著「可能患了癌症」這一困境,最後結果怎麼樣呢?我們無從得知。也是一個開放性的結局。

10

故事瓶頸⋯⋯停下筆去休息。

練瑜伽緩解肩頸酸痛,播放的曲子來自一位年輕鋼琴家的彈奏,她叫Khatia。放鬆著的某一刻,靈感突然襲來。

「天哪。」

主持人:怎麼想到改成最後這樣了?
作者:我給我男朋友看了前幾段,然後他問我「女主角是真的患了癌症嗎?」「難道這是一個夢嗎?」(笑翻白眼)

主持人:(笑)還真是猜到點子上。
作者:確實容易讓人想到是夢,一開始主人公醒來的那個場景設置也很容易使人聯想到。但其實究竟是不是夢,並不是那麼重要。然後,一道閃電劈中了我。

主持人:(驚訝)
作者:(笑)是靈感之光。
這時候一個想法砸中了我。既然一開始就像是夢,那乾脆讓它成為真正的夢吧。但是夢醒後的現實是怎樣的呢?

主持人:所以有了現在這個反轉。
作者:對,幾乎是一瞬間的想法,我當時很震驚。仔細想想,這樣一來整個故事都通了。主人公的男友患了癌症和她分手了,主人公在男友去世之後才知道他們分手的原因,她試圖站在男友的立場和角度去理解和推測他為什麼會做出這樣一個決定,於是有了這麽一個「夢」。故事呈現的其實是悲痛中的主人公在自己潛意識裡經歷的一趟旅程。

主持人:結局確實有點出人意料。
作者:我自己也很意外。通常我很反對那種為了反轉而反轉的情節,所有的故事情節都必須服務於主題,驚喜和反轉都應該合情合理。這個結局算水到渠成,我感覺不是我想出來的,是故事自己發展出來的,我只是跟著它,當了個記錄員。

11

等待比賽結果是個很漫長的過程,於是我該幹嘛幹嘛了。

主持人:談談你在這個夢境裡的設置吧?
作者:我們都知道,夢是潛意識的體現,還有一些對現實的映射。夢的最後主人公和男友相見了,顯然,相聚也是主人公在現實中的渴望。現在回過頭來看故事一開始所提到的「故人」,也不是單純地指那個老人,雖然這在一開始並不是我故意設置的。說是一個「人」,倒不如說是這個「人」所代表的回憶——是主人公和男友共有的回憶,是關於愛情的回憶。也可能是主人公在現實中的遺憾,她和男友沒能再去那片海灘重遇老人。
火車上女孩的形象,其實是主人公自己的形象映照。女孩正在趕去見外婆最後一面,現實中的女主人公沒能見到男友最後一面,也錯過了好幾次「最後一面」,所以這是她潛意識裡的一種希望,這希望寄託在了女孩身上。她問女孩的問題,也都是主人公自身問題的反映——童年記憶的印記和她與家庭的關係,她是孤獨的,她希望有個家鄉可以回——這也是剛剛你問我為什麼這一段要用對話來呈現的原因,這是受主人公主觀引導的,是一個很心理化的過程。

主持人:那麼,那個老人呢?
作者:現實中的主人公沒有人可以訴求,但潛意識裡她希望有這麼一個年長的「智者」來幫助她解答這些難題。老人的形象在主人公印象中那個「沙灘老人」的基礎上也有一點加工,比如他笑起來的時候,眼角和嘴角會露出「可愛的褶皺」,列車上的那段情節提到了,那是她對童年給了她安全感和歸屬感的曾祖母的印象。
所以,其實主人公的內心深處是有她在尋找的答案,這個夢就是她向內的一個探索。

主持人:你在故事開始寫了這麽一句話——「不知是从梦里获得了灵感,还是萦绕心头的念想影响了梦境。」。
作者:(笑)被你發現了!耍的小聰明⋯⋯

12

繼續等待⋯⋯

主持人:所以順理成章地,主人公和男友在夢的最後相遇了。
作者:如剛才所說的,結局確定之前我沒想好要不要讓他們相遇。其實我考慮的出發點是最後怎樣過渡到現實中的醒來。最自然的切換還是讓主人公先睡去,但是在沙灘上怎麼睡去呢?如果自己一個人睡過去,感覺有點牽強,像是硬讓角色睡過去。如果有合理的情境就不一樣了——如果主人公的男友也來到這個充滿兩人回憶的地方,然後主人公在男友的陪伴下,因為奔波勞累而在愛人懷裡放鬆睡著了,就比較合理了吧?
然而,這裡面還有一個問題,男友和老人見不見面呢?如果不見面的話,那得想辦法創造一個主人公單獨與男友重逢的方式,同時也要創造一個老人退場的方式。如果見面的話,那什麼時候見?直接跑過來遇到了正好在沙灘上走路的主人公和老人?——這太巧合了,所以不妙,而且同樣還是要創造一個老人退場的方式。
所以答案就比較明瞭了——由老人引介出男友,然後主動退場。這樣設置的好處太多了,不僅留出「老人與男友先見了面」這個沒被寫出來的場景提供了想像空間,又自然地拋出主人公和男友之間的默契,同時刻畫一個睿智、幽默的老人形象。

主持人:而且老人用「聽什麼歌」引出男主角,這個設置蠻妙。
作者:(笑)這樣老人又多了一層形象特點——解年輕人的風情,笑裡深藏不露。

主持人:夢裡皆大歡喜,結果是個挺虐的結局。
作者:還是沒能抵禦悲劇的力量。

13

繼續等待⋯⋯

我在社交媒體找到了期待合作的導演,似乎沒多少人發現那是導演本人。

主持人:那個黑色背包,也是一個貫穿了現實和夢境的線索。
作者:不算明顯的線索,夢境中總是老人出現就會有背包,像是老人的「標配」。最初設想的結局裡,主人公醒來會有一個黑色背包,裡面可能裝著與病情有關的文件之類的。後來改了結局,構想該如何揭示「主人公男友去世」這個真相,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利用這個黑色背包。它的開啟既揭開了故事的謎底,也象徵著主人公終於有直面痛楚的勇氣。

主持人:主人公男友爸爸的離世也是故意埋下的線索嗎?
作者:(笑)你能這樣理解真是太好了!
其實是個我忘記處理的bug——這樣看來也不算是bug了(笑),歪打正著。

主持人:(不解)
作者:最開始設想的,不是女主人公患了癌症嗎?所以想給她一個更合理的跟男友分手的動機,就埋下男友爸爸離世了這個細節——如果男友生命中再有一個愛的人去世,那得多大的打擊啊,所以女主人公想到提前分手,想降低對男友的打擊。

主持人:那現在男主角分手的動機,你覺得足夠嗎?
作者:這個留給讀者各抒己見吧。故事中提到一句女主角對男友的評價「總是很理性」。

14

我的故事沒有入圍。

畢竟高手還是很多的,所以大概從高手之中挑出高手對編輯和評委來說不是件容易的事。

主持人:我們發現,故事中的人物都沒有名字?
作者:(笑)本來我是沒有想到合適的名字,因為角色的名字對我來說很重要,所以一定要費心思設置。後來一轉念,反正都是夢境,給點模糊感挺好。還有那隻鳥的形象,也是比較夢境的意象,它的出場引來了主人公希望遇到的老人,它神秘,但在這又帶著一種希望。老人說它的神秘感是主人公的想像力賦予的,確實如此,因為這發生在夢境裡。
故事裡也沒有明確的時間暗示,前後展現挺連貫的,但場景其實可以是片段似的,我覺得挺適合改編劇本的時候發揮一下。

15

我把故事通過導演的社媒帳號私信發送了,雖然不知導演會不會看。

也不知導演會不會喜歡這個故事。

主持人:謝謝你的分享。最後一個問題,有什麼寫作心得可以分享給大家嗎?
作者:(笑)引用佩索阿的一句話吧——「寫下就是永恆」。

16

但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掌聲響起)
作者:(笑)謝謝大家。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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