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是我家
看《天龍八部》,段譽已經離開大理到了江南,在船上笑著說道,這里風景不錯,可我還是喜歡大理。
到此,我不禁愣神,想到自己如果離開雲南只是為了證明這一件事,那我到底應不應該往別處去呢。好像沒有去過,就不能說這句話似的。可能是心裡早就有了想與這一切作對的想法,於是“煙花三月下揚州”也沒有多少吸引力了,我仍選擇背過身去,前往更深也好似更狹窄的地方。
這一個月以來,雲南的地圖像是第一次展現在我面前,不再是除了家和久居之地以外,散落各處與我無關的形狀。
從昆明到騰沖,我後知後覺自己走的就是滇西環線。中途在保山路過一個名叫“杜鵑王”的隧道,我也才驚訝地發現,這裡的隧道竟都是以此海拔高度生長何種植物來命名,而杜鵑王,所指的正是曾經轟動世界的花樹之魁——大樹杜鵑,生長於高黎貢山的密林中。
關於大樹杜鵑,我總有些遐想。它長在深山密林中,似乎從被發現之日起就面臨瀕危。且擁有那樣巍峨挺拔的一副身軀,名字裡有“大樹”、“王”這樣的形容,竟然也會被化身為女人,牽扯出一段與植物獵人的“前世糾葛”。
1904年,英國生物學家、傳教士喬治·福里斯特(George Forrest),受英國愛丁堡植物園的委派到了雲南,採集以杜鵑花為重點的植物種苗及標本。他在高黎貢山發現了被稱作“世界杜鵑之王”的大樹杜鵑。
福里斯特,當年以“傅禮士”、“採花領事”盛傳於雲南騰沖民間,死後葬於騰沖來鳳山“洋人墳” 。
1918年,傅禮士在騰沖高黎貢山西坡採集的時候,發現了一顆巨大的杜鵑花樹,樹高25米、胸徑87厘米、樹齡約280年。
考慮到要將如此巨大的杜鵑帶回英國並不現實,於是傅禮士雇來工人砍倒了這棵杜鵑花樹,取了一段木材圓盤標本運往英國。經由鑑定,發表定名為大樹杜鵑,並稱之為“大樹杜鵑王”。
這枚從“杜鵑花王”身上取下的樹幹標本,就此陳列在大英博物館裡,向世界炫耀英國人的偉大發現,福里斯特也以“植物獵人”聞名於世。
很多資料在書寫大樹杜鵑與福里斯特時,都有一種很明顯的以自我民族利益為基礎的立場:外國獵人在“圍獵”中國植物。
於是大樹杜鵑的發現變成了西方人“可恥的掠奪”,即便此花有著杜鵑花王的赫赫威名,也只是植物獵人的一段“風流韻事”,成為中國近代史上標誌性的“創傷”,接著被納入到國恥敘事之中:雲南深山綻放百年的大樹杜鵑,屍體躺在大英博物館。
好像不將杜鵑花王化身為女,就無法對它做點什麼。所以我還是挺討厭植物擬人的,各種植物被書寫者賦予毫不相干的品性,比如桃花輕浮,“輕薄桃花逐水流”,進而就有了“桃色新聞、桃色交易、桃色事件”,只要是跟桃花沾邊的,都有明顯的貶義色彩。
在我看來,不管是將大樹杜鵑命名為“王”,還是將其書寫成受害者,都有一點綺麗的、荒唐的想像。但“杜鵑王隧道”卻有種若即若離、一廂情願的感覺,僅僅因為與大樹杜鵑生長的海拔相等,這個隧道就因此而得名。雖然未能走進高黎貢山深處親見此花,但經過這條隧道,讓人一見難忘的,竟不知是誰。
沿途高黎貢山好像一直環繞著我,一直近在眼前,但實際上我根本沒有機會看清,後來在一家文創店看到三江並流的地理模型才能夠想像它的全貌。
而怒江也一併出現在公路腳下,季節不同,顏色也不同,此時是青綠色的,蜿蜒在幽深的峽谷間。沿著江流,就能回到同行的傈僳朋友的家。
我常講的那個傈僳族的故事,櫻花開到誰家,誰家就過年,也在路途中有了更清晰的認識,原來那些櫻花都是生長在山谷中的野櫻花,並非傈僳人家有意種植。這是雲南原生的櫻花樹,樹形小,花開如霜霰。因為這冬日里的好顏色,“花枝不斷四時春”的雲南印象才會完整。
櫻花開了,傈僳人也要過年了吧。一直生活在楚雄的朋友告訴我,她總以為自己是彝族,直到上了初中,無意間翻到戶口本才知道自己是傈僳族。她也說起過年的事,還邀請我去她們家吃殺豬飯,這已經完全是楚雄彝人的生活習慣了。人們會在臘月選一個好日子殺豬過年,並在家裡設宴席,邀請親朋好友。
住在和順的阿姨也說,今年就留在騰沖和我們過年吧,你叔叔做飯很好吃。媽媽從家裡打來電話,今年回來過年吧。
寫下這個標題的時候,我正面臨著一個“何處是我家”的問題,內心憂愁。現在也沒能解決,但我好像明白了,只要我願意,我可以將任何地方當作我的家。
我並不知道我會去哪裡,但我感覺這是很不一樣的一年,我離開學校以後真正和這個世間建立了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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