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书S5E1|每一个成长的时刻
第一天写下一个你觉得自己过往人生中,最闪闪发亮的时刻,不论有没有观众。
Jane Fonda 在「Wiser Than Me」播客作客的那期里聊到生命阶段,她将自己的生命分为三幕:从出生到三十岁是第一幕,再到六十岁是第二幕,然后到九十岁是第三幕——多么有趣和wise。如果年龄数字能代表什么,像这样用来当生命剧目的座标最佳。
虽然才刚步入第二幕,但让我从过去的时光里选一个「最」闪闪发亮,很难啊。每一个感到自己成长了的时刻,都是闪闪发光的时刻,在个人生命的苍穹里或远或近、忽暗忽明如繁星。这些星星可能象征某次具体的成功或失败、失意后的站起、勇敢的逃离、意识到自己不再需要外界认可、挣脱各种有形或无形的枷锁⋯⋯在人生幕布的构建里,它们每一颗都无法比拟、不可或缺。
思绪来到关于一个人的记忆的那刻,我不知自己为何会记得他,因为他于我算是只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我要记住他」这件事很重要,重要到此事已经变成我生命中的闪烁时刻。在这个时刻,我没有观众,因为我才是观众。很大很大的可能是,我是他的唯一观众。
他是我在小学时代和外婆一起生活时,村子里的「五保户」老人,名叫李华清。从我对李华清有印象起,他就是无亲无故的独居老人,靠农村的极低保障和卖破烂维生。
所谓「居」,只是村政府提供的一间竹林里的茅草屋。有次和几个同学好奇,跑到那茅屋附近偷看,地面铺满干草,连一张床都没有。屋檐一角下挂着一具不知是鸡还是鸭的骨架,当时的第一反应竟是「他是怎么把鸡鸭骨架连头带身体保留这么完整挂上去的?」。
那时我还在村子里的小学读前几年级,李华清经常坐在学校大门口的水泥地上。他头发又短又白,体型清瘦,着一件破旧的蓝布衣,肩扛竹竿一端,另一端挂的是他从各处捡拾的空瓶罐和勉强能卖钱的破物。他说话很难听清,但很常笑,一笑就露出缺了好几颗牙的牙龈。有几个男同学老是喜欢捉弄他,他就装喝醉状吓唬他们。有时他会非常大方地随机给孩童几毛钱让他们去买零食,我们就很奇怪,他不是穷得叮当响吗?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一个人生活的,也没有人关心。村里大人口中的他,是「疯疯癫癫」、「很长命」、吓唬自家小孩时说的「喊李华清把你抓去了」,但我从不怕他,因为他总笑笑的。
多年后我再到外婆家,路过他位于马路边的「新家」,终于是瓦砖房了。只是当我往没有玻璃窗、漏着风的砖墙里张望,还是满地干草,还是没有床。
再后来,外婆搬到城里,村子里常住人口也越来越少,都是逢年过节才去村里走亲访友。我家人只在祭祀时去,春节一次、清明一次。
有年冬天回家过年,春节后跟着家里人去给先人上坟,我突然想起李华清,就问外婆。原来在我不在四川的那些年,他就已经去世了。家里人惊讶于我竟还记得他,唏嘘老人孤苦无依的晚年生活,连下葬都是村上给办理的。我问他葬在哪,后来跟村里的邻居打听才知,就在外婆老房子一旁的山腰上,坟墓群的另一侧。
那是一个最不起眼的水泥坟包,位于田间,一人长,不到一米宽,拱形半米高。春节时期每户人家都会去上坟,每个坟头都「热热闹闹」,插着新挂的彩纸,有未燃尽的纸钱,和爆竹飞溅的痕迹。唯独李华清的坟墓四周杂草丛生,看起来从下葬之后再也无人问津。
我从自己买的祭祀品里匀出一些来,拿去给李华清烧。家人虽笑我,倒也没说不好。
而后每年,只要和家人去那边,买祭祀品的时候我都会专门为李华清买一份,一个人到他坟头烧。那边习俗是烧纸要念叨,这样才能让逝者知道祭祀品是给谁的。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就诸如「老人家我又来看你咯」、「上次烧的还有剩余买酒吗?」、「不过你活着的时候都有办法,在那边肯定也有办法」、「我不一定每年都来,但只要我来就会来看你」、「万一我很久没来,你就去隔壁我大舅那里借用,我大舅很大方」……这样慢慢烧完所有纸钱,再鞠躬道一声再见。
有一年再去,选祭祀品时家人和店家闲聊,得知他们听说过一个陌生人给曾经村里有名的五保户老人烧纸的事。店主看起来挺年轻,估计是从年长的人那听说的,因为记得这位「有名五保户老人」的人,大都年事已高,也越来越少了。所以我想:这样是不是就会有更多的人记得李华清了。
后来陪我去给李华清烧纸的多了我先生,一个从欧洲远道而来的人站在四川乡间坟头听我讲这位传奇老人的事迹,不知老人泉下有知会作何感想。
距离上一次祭祀已经五年多,我也不知下次再去会是什么时候。只要逝者被一个人记得,TA就不会消失。这颗闪闪的记忆之星,在写下的这刻已经变得更亮了。
谢谢你赠予我的童年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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