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故事不多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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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想起當年那些與我同窗的機敏的鄉村少年,恢復高考40年了,他們的機會是多了,還是更少了?

寫於2017-06-07 的一篇短文,當時發在新京報上。

1977年時,我在甘肅一所鄉村小學讀三年級,秋天後,學校低矮的圍牆外一棵大樹下,村里一個姓楊的男青年每天都在那里高聲念書。大人們都說,他要考大學。

又過一段時間,我們在上學路上,遇見他自行車上馱著行李,說要去縣城考試。腳踏踩得飛快。

那是冬天,他穿著厚厚的棉衣。

後來,我記得有老師說,高考有一道物理題:「請問,一斤棉花與一斤鐵哪個重?」老師很鄙視地說,居然很多考生回答說一斤鐵比一斤棉花重。

那間教室裡,掛著毛澤東和華國鋒的畫像,四面透風,二三十個鄉村少年坐在高矮不齊的課桌後,聽老師講高考,宛如一段遙遠的傳說。

其實我也覺得一斤鐵比棉花重,我不太理解老師的鄙視,心裡惶恐。

只有三、四個老師的鄉村小學,一個老師教完算術再教語文。老師把「玻璃」唸成bō le,特別強調說,這是國語。

我從小體弱,跑不快,跳不高,而且老師都說我頭腦反應慢,數學還會不及格,在同班的二三十人中,成績平平,在很多機靈聰敏的同學面前,充滿了自卑。

小學畢業,我跟在縣城一中教書的父親進了城。

1985年參加高考時,我才知道我當年那些小學同學,讀到高中的寥寥無幾,最後僥倖通過高考獨木橋的,居然只有我一個人。

今年讀正午的《我是范雨素》,我常常想起當年那些與我同窗的機敏的鄉村少年,恢復高考40年了,他們的機會是多了,還是更少了?

1985年,已經是恢復高考的第8個年頭,高考已經漸趨規範,試題已然標準化,在校生已成高考絕對主力,社會青年參考人數越來越少,高考錄取率也在提高。但是,60年代末期是中國人口出生的小高峰,高考競爭仍然慘烈。

那些年的高考,還有「預選」。每年5月,想參加當年高考的考生,必須先報名參加預選考試。未達預考分數線的考生將「無緣」高考,提前「出局」。

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進入高考的考場,只有透過「預選」的,才有報名資格。

被預選擋在「高考」的大門之外,那是怎樣的一種悲苦與絕望。

有一位父親,聽見女兒預選失敗的消息,在校長辦公室門口聲淚俱下,長跪不起,希望給自己的女兒給一個參加高考的機會。

也曾聽說有些沒有通過預選的同學,要在縣城裡閒待兩個月,等到其他人高考結束,才敢回到鄉下的家裡。

官方的報告說,「預選」解決了考生多、工作量過大、考場過於分散的問題。並說,「這是一個方向性的改革」。

也就是說為著工作人員工作不要太辛苦,使大批高中生的高中畢業生還沒參加高考,就被剝奪接受高等教育的機會。

今年春節時,和父親聊天,說起高考,我發現我好半天完全想不起我曾經還有過一段參加高考「預選」經歷。後來,慢慢想起,那次預選,我算一匹“黑馬”,我記得歷史老師高興地說,按這個成績,高考你報人大,沒有一點問題。

但是,我也想不起,那一班同學中沒有通過預選的,他們後來有什麼樣的經驗。

別人的悲苦,其實很難感同身受。

“復讀”,那時在校園裡被蔑稱為“老補”。

那時,我老家縣城還沒有出現專門的補習學校,補習生都被插到應屆班。我讀的縣城一中,算省重點,補習生趨之若鶩。我所在的那個文科班,到高三時換到學校最大的教室裡,站在講台上看下去,黑壓壓一片。

有一位女生,是我大姊的高中同學,補習6年後,1985年參加高考時,變成了我的同班同學。

我也不記得她那年是否考上大學,願她6年煎熬後苦盡甘來。

但也有「老補」創造校園的奇蹟。

我記得我們讀初三時,隔壁班來了一個高個子的男生。他是高三畢業,高考失利後,立志從初三開始回爐的。

1985年,他考上了清華大學。現在已身居高位,媒體上不時看到他帶隊考察某重點工程的消息。

1995年,我離開媒體到某大學任教,上課時看到一個相貌相當成熟的男生,總坐教室最後一排。後來,我發現,這位大三的本科生,居然和我同歲。

後來有次學生聚會時,他喝得微醺時給我敬酒,伏在耳邊說:“你是85年參加高考吧?其實我也是。”

說完,他端杯離開,我一直沒有機會問,他在1985年的高考之後,有過怎樣的經驗。

CC BY-NC-ND 4.0 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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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为定三流时评作者,偶尔在报纸上写写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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