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九日

Lo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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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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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城市想要實現的開放、包容和國際化,統統落空了,像爛尾樓一樣悵然若失。

這個月中旬,我偷偷去了一趟昆明,除了在那裡見面的朋友,就連那時恰好途經昆明的我母親都不知道我的行踪。

現在回想流連昆明的這段時間,竟感覺大腦一片空白,有所驚嘆,也有按意想中發生的一切帶來的憂愁。世界是怎麼變成這個樣子的?你一定知道答案。但這個災難般的預言成真時,你一定不會有"看吧,我贏了"、"我成功預言了"諸如此類的心情,而是更加沉痛的、無能為力的,羞恥的——為自己在這期間什麼也不能改變而感到羞恥。

昆明已經從我所熟知的那個狀態,變得和今天任何一座持續嚴防死守的城市一樣。甚至在我抵達的那一天凌晨,防疫政策也相應地更新了,乘坐公交、地鐵,出入公共場所必須佩戴口罩,必須出示48 小時核酸檢測報告。我就因為超過這個期限沒做核酸,坐地鐵時被宣告自己也"過期無效",不得進站。怎麼辦呢,沒有人會給我方案,防疫就是這樣要求的。

那天還目睹了一個在我之前被攔下來的老婦人,她神色慌張,告訴工作人員自己必須要坐地鐵回去,沒有別的辦法了。但工作人員連連搖頭,說是防疫這樣要求的,旁邊的公告欄上已經寫得很明白了,他也沒有辦法。

昆明的大街小巷還貼著《生物多樣性公約》締約方大會、歡迎世界來客的各種宣傳語和照片,但似乎在那之後就沒有消息了。一座城市想要實現的,所有和開放、包容、國際化有關的事,都與現實情況不相匹配,反而像爛尾樓一樣,顯得尷尬,不倫不類。

抵達昆明的那天,我在機場恍惚聽見"昆明飛往河內"的廣播,但仔細聽卻發現是"昆明飛往合肥"。也有到這裡來旅遊的外國人,一進入走廊就摘下口罩透氣。剩下國內到雲南旅遊的中國人,神色也並不輕鬆,似乎在盤算和祈禱,希望這一路上千萬別遇到疫情——或者三年時間也應該看明白了,在實際出行的時候,會準確描述成"防疫政策",48 小時、24 小時核酸已是基本條件,首要擔心的是會不會被隔離。

昆明不知因何緊張了起來,開始執行48 小時核酸政策,但似乎因為從未有過這樣的經驗,經濟上也不足以支持,於是很快就撐不住了,沒過幾天就改成了7 天核酸。後來和住得遠的朋友見面,他說那幾天都沒做核酸,因為坐公交沒人查。如果說還有什麼值得慶幸的,可能這就是昆明保持的最後一點"懶散",和其他城市不同的地方了。

在昆明的幾天,我都住在朋友家,這里遠離市中心,被她稱為"村里"。我和她下樓散步、逛街,感覺相比起幾個月前我從這裡離開的時候還要熱鬧一些,每條街都是擺攤的,吃的、玩的,應有盡有。聽見推車賣核桃的和客人討價還價,客人問道:這是同一棵樹上結的核桃嗎。還有擺了一溜儿整整齊齊的石膏娃娃,大人就坐在路邊抽煙、玩手機,看著小孩塗色。

街邊的餐館、燒烤攤,每天晚上都坐滿了人,恍惚感覺像是從來沒有這樣寂寞過地享受這一切,又或者外面嚴防死守的世界完全與他們無關。可實際上過了今晚,他們明天還得早起上班,中午或是傍晚,還要抽空去排隊把核酸做了。

那一陣街上好多年輕人,成群地蹲在路邊、蹲在樹下玩,也不看手機,就聊天、發呆、抽煙。想到前段時間公佈的年輕人失業率,一時間也覺得酷不起來,浪漫不起來了。只好祈禱每個人都能像樹一樣,熬過寒冬,即便不知道往後還會有多少季。

年前母親跟我提起她的朋友,原先在酒店上班的,負責灑掃換洗之類的工作,體力活,聽起來很不容易。但後來酒店倒閉,她也失業了,從此就再也沒找到工作。現在一家三口就依靠丈夫每月一千出頭的工資,過得很是辛苦,就連兒子在學校的餐費都交不起了,只好讓他回來吃午飯,再趕去學校。平時買肉也捨不得,好不容易割個一斤半兩回來,夫妻倆也捨不得吃,留給兒子一個人吃。

有些人根本無法想像,2022 年了,竟然還有人過著這樣的生活,實際上這樣的生活卻比比皆是。在官媒的報導中,以及政府的各種工作報告早已告訴我們另一個真相,唯一的真相:2020 年,中國如期完成了脫貧攻堅目標任務,全世界見證了人類減貧史上的中國奇蹟。

離開昆明的前一天,我們還是在街頭閒逛,一圈逛完回來,發現街邊的小販正推著推車朝四面八方奔散,像時常受到驚嚇,表現訓練有素的群鳥,很快就消失在街頭,像是從來沒有都出現過。

看到街邊大搖大擺停靠的警車,還有不緊不慢那些穿梭在人群中卻顯得異常矚目的城管,就很快找到了答案。剛出門準備吃點什麼的普通百姓,看到一幕眼中也充滿了悵然,更多的是無可奈何,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種習慣,旁觀的習慣,順其自然的習慣。

第二天我坐高鐵離開昆明,進站時查驗核酸和行程碼,安保人員眼睛都沒抬,甚至不等乘客展示,就兀自擺擺手,示意趕快進站。為此我鬆了一口氣,感覺這仍然是昆明留給我為數不多的一些懶散的熟悉感,這種懶散讓人得以喘息,像是假裝看不見你低頭摘口罩透氣,給人一絲活路。

回來沒過多久,就看到昆明再次加強管控的新聞,老師發了一張自己樓下排隊做核酸的照片,隊伍出奇的長,簡直不像是昆明會發生的事。有的地方還宣布"靜默"了,這些詞一個比一個離奇,我第一次使用它,卻像是已經使用了千百回一樣熟悉,好像有人用我這張嘴喊過無數次,抱怨過無數次,仍然沒能將它取消,一直到現在,經由我繼續傳下去,直到被取消為止。

朋友最近要回怒江訂婚,那是邊境地區,防疫管控一直都很嚴,現在又聽說照著北京做了一個"怒江健康寶",她回家還需要在上面申請報備,審核批准了才能回。她急得團團轉,批复卻怎麼也下不來,只好打電話去逼問,好說歹說,對面才表示可以回,但是下了高速要先隔離7 天,這回家一趟就好像是去西天取經。

也就是我離開後一星期,原先住的她家隔壁的一棟樓已經被封了。現在已經不想听政府通報的病例,什麼清零結果,每一個活生生的人經歷的不同困難,可以說都只有這一個成因。

現實中如約發生的,只有街邊無辜的樹上掛起了國慶的紅燈籠,燈柱兩側掛上了嶄新鮮豔的紅旗,和冷冷清清的街道形成了強烈發差,也就根本沒什麼喜氣可言了。

CC BY-NC-ND 2.0 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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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la来自边疆地区的年轻人。现居东京,委托请联系: https://docs.google.com/forms/d/e/1FAIpQLSdcriKYUWR_BBA-61lNIQnLkcWDLYIlmWAFNbO3Tzx8KmJtJg/viewfo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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