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我的人生飯桌 · 第四天

《我的人生飯桌》之四: 鲜肉月饼

ヒ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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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數情況下,北方人吃甜粽子,甜月餅,鹹豆花(我們習慣叫做「豆腐腦」),南方人吃鹹粽子,鹹月餅,甜豆花。這當然只是一種刻板印象。

我是道北方人,飲食偏好卻一直在甜鹹黨之間搖擺不定,每年端午中秋,網路上熱鬧鬧就粽子呀月餅呀掀起南北口味之爭時,我都在一旁呵呵笑著揣手看熱鬧。又來又來了,淮南淮北,誰知道對方的橘子有多好?

所謂爭論,也就是過年的爆竹聽一聲響兒,圖個熱鬧,其實大家心知肚明,此舌頭繞不過彼舌頭。多數情況下,北方人吃甜粽子,甜月餅,鹹豆花(我們習慣叫做「豆腐腦」),南方人吃鹹粽子,鹹月餅,甜豆花。這當然只是一種刻板印象。甘藏與東北都可以叫北方,兩湘與江浙都可以叫南方,風俗與文化則差之千里,陝西一個省就有一個英國那麼大呢,大家吃東西的口味又怎可粗暴地一概而論。

發現自己的口味遠超於個人經驗是生平第一次到蘇州時。在那之前,我吃過廣東裹了鹹蛋黃兒的甜蓮蓉月餅,像是美味水果吃一半咬到核兒,含著也不是,吐了也不是。也吃過福建醬油肥肉餡的糯米粽子,記憶中堪比惡夢,一直撐著僵硬笑容四處找垃圾桶。四川的甜豆花兒比較容易接受,也許是味道僅有單一的甜,雪白豆腐真正有了西施的甜糯南國美人相,而非我們北方大剌剌一勺子鹹香鹵汁下去,辣油四濺,豪氣幹雲。

去蘇州那會兒我才二十歲出頭,白紙一張,見什麼都新鮮。大概是夏末秋初,某一天在文徵明故居流連一下午,精神世界無比滿足,五臟廟卻來不及祭奠。時值傍晚,彩霞滿天,舊城區那一片蘇式古建築群,白牆黑瓦間,流水小橋上,再加個窈窕淑女才成景色呀。可惜那一刻只得我一個呆頭鵝,飢腸轆轆抻脖子東張西望,哪裡有飯香?哪裡有隊排?雖然才來貴寶地幾天,但只要見有人排隊,絕對有好吃的,這一點我還是有把握的。

蘇州人嗜甜是出了名的,肉包子裡也放糖,吃了看誰都情深雨濛濛。我在路邊隨便一個小店邊排隊邊盯著招牌想,「鮮肉月餅」——鮮肉(應該)是鹹的吧?月餅(應該)是甜的吧?瞧這個大鐵鍋,這個大鍋蓋,我不會在排什麼新式生煎包吧?但這古怪香氣又從何而來?一轉眼油乎冒著熱氣的紙盒就接過來了。一盒六個鮮肉月餅,生煎包大小,金黃色酥皮,售價5元。像一切老派蘇式點心那樣(我猜),每個月餅中心體面地蓋著一點紅印。

我捧著盒子走到無人處,當街就拿出一個迫不及待咬下去,啊,那一口酥脆夾雜著柔潤的口感!清爽肉汁連綿不斷地冒出來,不油不膩順滑入喉,早幾分則肉還緊繃,晚幾分則酥皮塌了,熱度將甜、鹹、鮮、香控制在互相制衡的地步,甚至讓人意識不到裡面有糖。一花一世界,一鮮一月餅,那種全世界只在當下這一味的滋味把年輕的我震住了,甜鹹二元論公頃刻灰飛煙滅,而剛出爐鮮肉月餅的風采,至今念念不忘。

日本人也愛吃甜鹹口兒,不過另有一種天馬行空的創造。西瓜撒鹽,咖啡撒鹽,番茄放糖,醬油論升賣,白糖兩斤起。和朋友吃壽喜燒的時候,我瞧著跟不要錢似的一鍋黑鵬黢甜鹹醬汁咕嘟嘟沸騰,心中替松阪牛不值。哎,小牛,你不知道,中國有鮮肉月餅…

CC BY-NC-ND 4.0 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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