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暌违六年短篇集第一人称村上
继去年的《弃猫:关于父亲,我想说的事》,日本著名小说家村上春树再有新作出版,《第一人称单数》是村上大叔暌违六年的短篇小说集,中译本由台湾时报于上月推出,收录八个短篇小说,相信不少读者跟我一样,是读着村上春树文字过农历新年。
短篇也有看头
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世界末日与冷酷异境》、《1Q84》等长篇小说,固然是重磅著作,但村上的短篇乃至超短篇,实在不容错过,因为部分作品跟他的著名长篇,写得一样甚至更加出色,譬如标题长篇幅短的《四月某个晴朗的早晨遇见100%的女孩》,便是村上最著名的作品之一;去年出版中译本的《弃猫:关于父亲,我想说的事》也好看;《挪威的森林》更是以短篇小说《萤火虫》为雏形重新改写而成;也有从村上短篇改编的电影,如《东尼泷谷》、《烧失乐园》(原著故事名为《烧掉柴房)等等。村上亦有不少短篇作品独立成书,好像《睡》、《袭击面包店》、《图书馆奇谭》等等,附以插画,印刷精美,值得读者珍藏。
虽没正式统计字数,但比较村上过往的短篇作品,《第一人称单数》的单元似乎篇幅更短,大多是二、三十页一篇,最长的《与披头同行》也不过是五十多页而已,而且每页字体较宽、行距较疏,就像专为老花眼大龄读者而设(多多得罪!),也叫人读得爽快,总能一气呵成。
顾名思义,该书各个段落,都以「第一人称」即「我」为主人公,读者通过「我」的视点游移,观照作者要描画的对象以至情感世界。宣传上以「复眼小说」形容之,也有玩味性,其实便是许多个「我」看世界。
谈到书名,饱读世界文学的细心读者,自会留意到英国文豪毛姆其中一本短篇小说作品集,就以《Six Stories Written in the First Person Singular》冠命,而村上在作品中挪用名著名盘,本是司空见惯,譬如写成沉甸甸三大本的《1Q84》,便是乔治.欧威尔经典作《1984》的谐音(日语「九」跟「Q」发音相近);上一册短篇小说集《没有女人的男人们》,显然是以海明威短篇小说集《Men Without Women》取经。这次《第一人称单数》也来个照办煮碗,予以比较文学式的对读性。
再遇品川猴
作者在《第一人称单数》交代八则故事,一路走来的村上迷,自不然把目光首先放在《品川猴的告白》之上。 《品川猴的告白》的描述对象,不是人,而是一只会讲人话、曾由物理学教授饲养、喜欢听布鲁克纳、在旅馆工作,甚至为「我」在浸温泉时擦背,更于当晚与「我」饮啤酒抵足谈心的猴子!这只奇异猴子,在《东京奇谭集》的《品川猴》首度亮相,而它在故事中被逮住时,坦承自己得了一个「病」,就是不能自控地偷走爱慕之人的「名牌」。名牌只是表征,这只拥有不可思议能力的猴子,偷走「名牌」的同时,就连其人的「名字」,都偷走了「一小片」,于是对方会偶然忘了自己的名字(但身边人不会忘了她的名字),它甚至在自辩时道:「我确实在偷人家的名字,不过在这同时,也把附着在名字上的负面要素,多少也带走一些」,实在叫人啧啧称奇。
也够「奇谭」吧?于是《品川猴》这个故事、品川猴的鲜活形象,一直留在我的心里,念念不忘,想不到在《品川猴的告白》中,因为「我」的一场经历,跟它再度遇上,而品川猴在「我」跟前,对偷心爱之人名牌的异常行为,直认不讳,更让读者对此加深了解,譬如它形容某人被偷走名牌后,「名字的厚度会变薄,重量会减轻」,而偷走「名字」的过程,是它使用念力/精神能量,长时间凝视记载那人名字的有形之物,好像身分证、学生证、护照等等,达到「把暗恋对象的名字原封不动摄入我的意识中」、「她的一部分成为我的一部分」目的。当然,尽管《品川猴的告白》作出了更多细述,但不可思议的事情依旧不可思议,读者看后,大概没有「噢,原来如此」的踏实,反而有「竟然会是这样」的出奇。
从《品川猴》到《品川猴的告白》,读者或能约莫观察到村上春树近年的写作手法和意图。 《品川猴》拥有颇完整的起承转合,甚至铺陈出推理小说的布局,较有故事性和戏剧性。 《品川猴的告白》却不然,是「我」的第一身经历,借着一问一答(虽然《品川猴》末段也有类似笔触),对品川猴的形容和想法更有主观色彩(「我想肯定猴子告白时那种令人心疼的诚实」、「极致的恋情,极致的孤独」),有点像村上重读以至重新审视其旧作。读者亦能从中看到他的变与不变。
「我」之直面感
除了《品川猴的告白》,《第一人称单数》其他故事,都有一种直面感、锐利感,篇幅短促或也带来效果。 《石枕上》有村上作品少见的短歌元素,突出了爱与死的诗意和哀伤。 《与披头同行》有《四月某个晴朗的早晨遇见100%的女孩》偶遇心仪女生的情节,故事中前度女友自杀收场,又有点《挪威的森林》等作品的影子,其意象和布局,也可跟《石枕上》对读。
《谢肉祭》也是佳作,作者对「丑女」之绘形绘声(尽管没作白描),以至故事的转折,都让读者陷入深刻的情绪中,而文中对古典音乐肆意大抒特抒,竟让我想到石黑一雄的短篇集《夜曲》,喜欢舒曼《Carnaval》的古典乐迷肯定读得更有共鸣。除了《谢肉祭》,爱乐者大概也对《查理帕克演奏巴萨诺瓦》有感,这个充满超现实风采的故事,讲述「我」在年轻时,虚构出爵士乐名人查理帕克录制了一张名为《Charlie Parker Plays Bossa Nova》的专辑,更洋洋洒洒写出一篇伪乐评,长大后竟在纽约一家唱片店看到这张「唱片」,后来还做了一个查理帕克只为他一人演奏那张虚构专辑A面第一曲目《Corovado》的梦!作者在这个故事,作者在这个故事,把死亡、重生、创意等题旨,写得很妙。
《〈养乐多燕子诗集〉》是村上春树的自传式散文,也有提及他的父亲,读者大可视之为《弃猫:关于父亲,我想说的事》的延伸写作,该文还收录了村上春树年轻时写出的「诗作」,是否有趣也好(笑),也是难得一见。主题作《第一人称单数》,更直接地向读者抛出「我」的身分主题──别忘了,《品川猴》的身分题旨根本就很突出,也是村上众里寻它重新写出《品川猴的告白》的缘由吧。
《第一人称单数》强调以「我」出发,通过「我」这个主人公,村上冷眼旁观也道尽世人世事世情,是年逾七十的作者,从心所欲不逾矩,就连欲望、生死等题目,都看破说破的一次书写。
(原文刊于2021年2月18日《星岛日报》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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