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绿板块间的留白——台湾九合一选举观察(2014.12)
【编者按:台湾近些年来经济空心化的现实,以及从一步步向垄断资本主义的发展,都使得新世代的年轻人反抗日益激烈。不少台湾学者都感慨“台湾年轻人日益左倾,独不独倒在其次”,近年来的学生运动有“左派大联合”的景象,各种诉求诸如“反垄断、反威权、反黑箱、反财团、反剥削、反开发、反全球化等等,一言以蔽之,就是左翼思想”。此起彼伏带有左翼色彩的群众运动、新世代年轻人的狂飙突进使整个台湾政坛发生了不可逆的变化。 】
台湾九合一选举后,县市首长由原本的国民党15人,民进党6人,翻转为国民党6人,民进党13人;绿营不只越过了浊水溪,更一举攻下台北、台中两座蓝营执政十数年的铁城。江揆当晚宣布内阁总辞,也传出马英九周三将辞去党主席枝说。从29日晚上到现在,最常听到的评论便是:「有料到国民党会输,也想过大输的可能,但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惨败。」
外媒普遍将这次选举解读为人民对国民党亲中政策的不信任票。选举结果出炉后,许多深蓝选民也纷纷有「民进党有种就真独立,不要空讲骗选票!」一类言论。仿佛在地方经营、问政成绩、派系分合等复杂琐碎的「表象」之下,统/独认同仍是决定地方选举的唯一「核心」。
然而,从网路评论及各种平台上的舆论可以明显看出,以青壮年为主的世代并不这么理解这次选举。对我们而言,不只统/独是远景,甚至蓝/绿也不是真正的重点。而这正是本文想要讨论的──翻转这次选举的「白色力量」。
从「含泪投票」到「含泪不投票」
「含泪投票」一词虽早行之有年,但在此之前最令泛蓝涕泗纵横的莫过于2012马蔡对决的总统大选。马英九第一任总统期间适逢两次金融海啸,持续飞涨的房价、物价,使一般受薪阶级对政府政策从无感到反感。然而,民进党在陈水扁时期大力操弄的族群对立与去中国化政策,却又是大多数在国民党教育下长大的蓝营支持者挥之不去的阴影,遂有痛彻心扉的「含泪投票」说。
不过历史总是公平的。如果陈水扁是民进党必须承受的包袱,那么马英九这六年多来执政的风雨国民党也无法切割,正如他们无从逃避戒严时期的执政一般。
从2013年7月的洪仲丘事件,今年3月初的反核四,3月中因服贸而起的太阳花,5月的桃园大圃迫迁和远雄弊案,到9月爆发的顶新集团黑心油事件。这些议题标志的再不是传统可以归诸党派的身分认同或贪腐问题,而是更本质的、关乎这个国家全体公民的问题:人权、生命安全、环保、工作权、居住正义、财团剥削、食品安全……。而抱着「涓滴效应」思维,以保守拼经济为主要诉求的国民党,一仍传统「是民进党留下的错」、「背后是民进党在搞鬼」模式,使不少支持者大为失望。这一年多来标举超越党派的白色公民团体一次比一次猛烈的游行抗议,正是民怨的具体化身。
国民党并不傻。 「蓝绿恶斗」会导致人民反感自然是用膝盖想也知道的事,但人民反感对政党未必没有好处:「两党一样烂」使接受公民教育长大的青壮世代对现实政治冷感,据民调显示,20到40岁的公民,一般投票率仅三成。相对的,40岁以上中老年世代或者对政党有极深的认同,或者抱持「从一堆烂苹果中挑一个没有那么烂的」心态,投票率很少低于八成。因此,只要维持蓝绿对抗态势,对享有执政优势的国民党而言,就等于守住浊水溪以北。这从国民党在选战后期各种抹绿抹黑套式可见一斑。
然而民进党也不傻。从蔡英文08年接任党主席开始,对国民党谩骂式的攻击与日俱减,台独党纲亦束之高阁。整体由传统对「外省─中国」的歧视与排斥,转向对「台湾要是什么」的重构与认同。
国民党长期执政的重担和民进党相对守柔的姿态,遂造成泛蓝选民由12年的「含泪投票」到14年的「含泪不投票」。以五届市长选举中四届皆为蓝营执政的台北市为例,这次投票率近67.9%,仅高于06年市长选举的64.25%。其中被视为蓝军大本营的大安、文山选区,投票率更是低于平均的61%;相反的,绿军大本营大同区投票率则高达71%。
太阳花后的公民参与模式
如果传统泛蓝选民「含泪不投票」是决定选举成败的「重要消极因素」,那么青壮世代「舍命陪君子」可能是更重要的积极因素。其中重要转折,自然是今年3月的太阳花学运。
学运虽起于立院违背程序正义强过《海峡两岸服务贸易协定》,但在长达23天的占领中,院内院外的坚守、攻防,网内网外的厘清、论难,早已使参与者的目光由「服贸」转向更宏观/微观的自身处境,或远或近投身其中的青年世代因此形成一种新的公民意识。
首先,由于服贸和国际政经情势与国内产业结构等复杂问题关系密切,审议过程又牵涉到行政程序等法规问题,理解所需背景超乎一般常识范围。因此论辩过程中,各相关专业纷纷承担起科普的责任。使人民的权益不再终止于「你们不懂」。其中品质虽有良莠,也使人们得以重新认清台湾产业经济的整体状况,以及在全球自由贸易中的位置。学运后期,许多卡在社会中间的青壮年深切意识到,台湾80年代的经济荣景不可能复制,而政府以财团企业为主的发展将使他们注定被压在这为人卖命的结构下。这一点的影响,从本次选举政府祭出的企业背书和经济威胁全不奏效也可以看出。
除了对自身处境的认识外,太阳花更重要的意义毋宁在参与。学运期间,大家自发的组织、分工:从场内场外的攻防布局,秩序清洁,连外电信装置架设,医疗救援,补给物资,到网路上的新闻平台、资讯整合系统与宣传一切都井然有序。在一片惶惶不安的氛围中,「自己的国家自己救」成为再清楚不过的共识──如果蓝绿两党一样烂,那我们就自己来,而每个人都一定可以做些什么。
这样的意识并未随学运结束而消失。专门监督立委问政的「零时政府」网路平台,立志提供深度好新闻的「新闻e论坛」,继续时事科普任务的「巷口仔社会学」、「菜市场政治学」、「路边摊统计学」等粉私页,关注选举议题的「Vote for Taiwan」,公民组合青年志工团组织的「青年返乡投票专车」,到自身投入基层选战的社运、学运青年。这个世代已不再等待政党给的选择,而是自己努力创造理想的模样。
相对于走传统模式扎根乡里,深蹲10年拿下台中的林佳龙。柯文哲这次选举主打的「青年海选」、「开放政府,全民参与」,无疑是乘着这股民气鼓胀的风帆。而其竞选歌曲〈白色的力量〉中「最怕你已经惯习这种无进步的城市/……何必管色彩用白色力量的意志/将黑暗翻过来呣通受束绑打开心的窗/为美丽首都的将来创造新的梦」更打动无数厌倦蓝绿的市民。
公民参与和审议民主固然是民主的理想,但如此创新的执政方式是否一蹴可及却颇令人担忧。一则如前所说,这次蓝绿版图变化除了占总投票人口三成的青壮世代站出来之外,传统世代的灰心弃权也是重要因素,绿营接下来的执政成绩,对「含泪不投票」是否会在16年总统大选再度上演有关键影响。二则撇开县市首长,这次在议员、民代、村里长等基层选举中,蓝绿的情势仍没有太大改变,小党与公民团体推出的候选人也鲜有存者。这意味着上面的风向虽然变了,但蓝绿之分在地方仍根深柢固。国民党在败选后究竟会转型还是变本加厉不可预期,而绿营新拿下的7个县市究竟会是2016的跳版抑或包袱也尚不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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