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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上的疯女人”,今天依然存在|围炉共读会《阁楼上的疯女人》

我被捆绑如普罗米修斯,却在有个下午挣脱束缚。

希区柯克的《惊魂记》中有一个镜头,一个女性的身影出现在阁楼的窗户上,看不清面庞,却焦躁不安。 《惊魂记》尽管是一部刻画精神疾病的电影,却暗中影射了女性的生存境况和内在狂热的「嫉妒」,如果这不是一种误读,这一镜头便是「阁楼上的疯女人」的极生动的写照。

图片出自希区柯克的电影《惊魂记》

关于《阁楼上的疯女人》

《阁楼上的疯女人:十九世纪女性作家及文学想象》是一部应当归属于「西方文学理论」的作品,由桑德拉·吉尔伯特和苏珊·古芭共同完成。此书的写作源自二人1974年秋天在印第安纳大学共同讲授的一门女性文学课程。作者发现,对于那些地理位置相隔甚远,时间跨度较大的女性作家,如简奥斯汀、夏洛蒂勃朗特、艾米莉·狄金森等等,她们的作品中有一种一脉相承的「女性传统」,这些传统被诸多女性作家继承和发展,却没有被完整地定义。

书中提到,「囚禁和逃跑的意向、用疯狂的重影作为驯顺的自我反叛社会的替身的幻想、通过冰天雪地的外部世界和激情似火的内心表达出来的有关身体不是的隐喻,等等,诸如此类的模式贯穿于这一传统之始终,并不断复现出来,与之相伴的还有对于厌食症、陌生环境恐惧症和幽闭症的令人着迷的描述」。

此书所涉及的虽然仅仅是生活于19世纪西方国家的女性作家,但对于21世纪的我们而言仍具有深远的意义。我们能够借助于她们的作品和处境更好地认识自身的境况,能够通过她们的反思激发我们对所处环境和所接受教育的反思。此书所呈现的不仅仅是女性文学,更是一种整体上的女性历史。女性主义不仅仅是当下的「潮流」,也与我们的生活实践息息相关。出于理论和实践的双重诉求,这次读书会应运而生。下面所呈现的是读书会成员关于此书的讨论以及我的一些零碎想法。

英文版《阁楼上的疯女人》封面

1|那些司空见惯的童话故事竟别有深意

童话故事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发挥着重要的「教化」作用,我们常常被善良的公主被王子救下而感动不已,读到恶毒的王后或继母时却恨得咬牙切齿。但此书却从一种全新的角度解读这些司空见惯的童话故事。读到白雪公主和邪恶的皇后的时候,我想起希区柯克的《惊魂记》里面,男主人公精神分裂,一面是作为男性的自己,一面是作为他的母亲的女性。他经营着一家旅馆,每次有女性来旅馆居住,他就会化身为「母亲」杀掉她们,这是否表明他的母亲因容颜老去而焦虑,而这种焦虑和恐惧影响了男主人公?男主人公由于对母亲的爱和恐惧发展出了另一种人格,并狠心杀掉每一个年轻貌美的女性。影片里面「母亲」形象的「幽闭」特征是很明显的,不论是作为窗户上的影子,还是被关在卧室或地下室里,虽然整个影片只在最后出现了「母亲」形象,但「母亲」作为女性的恐惧和焦虑是始终在场的。

 Cheval | 相比于作者最终对《白雪公主》的详细剖析,更令我印象深刻的是第一章前半部分提出的「天使与怪物」的概念。

当女性对镜自照时,镜面呈现了父权勾勒出的天使形象,镜后则是父权描绘出的怪物形象。圣母玛利亚是天使形象的滥觞,随后经由弥尔顿、歌德等人的演绎得以世俗化。由此,我有幸认识到一个刻板印象或集体意识形成发展的详细过程。另一方面,怪物则是男性面对女性自我意识与反抗的焦虑与污名,斯威夫特的厌女症在如今不过是披上了另一层皮。

以女性主义分析某位作家的几部作品,意义仍在文学;而从女性主义的视角审视文学史,意义则体现在内容丰富但不失细节。这似乎彰显了两位作者有着更大的野心——从文学作品中,看到无数时代、无数人群的所作所为。想起豆瓣上看到过的一条评论,「批评之所以成为一种独立的艺术,不在具有术语水准一类的零碎,而在具有一个富丽的人性所在。」这样洋洋洒洒、收放随性的文学批评文章,还是比较难得的。

2|女性并非生来如此——“我们是如何堕落的”

不论是在现实生活中,还是在古老的神话和相对离我们较近的文学作品中,人们都经常对女性自然的生理特征做出道德评判,作者在讲到弥尔顿的《失乐园》时写道,夏娃的美丽被以美杜莎的「罪」的形式呈现出来,「她金色的披肩长发像波浪般起伏,表现出卖弄风情的样子,鬈曲的发卷至少也流露出一种邪恶的潜在威胁,即便是如黑兹利特(Hazlitt)这样敏锐的批评家也禁不住会这样认为,她赤裸的身体本身就使她像是一枚禁果,引发人的性欲」。对自然的特质赋予道德评价是毫无根据的。

而这种描述又与曾经的宇宙哲学/宇宙图景联系起来,首先在某个历史时期,人们认为宇宙也是有善恶的,进而又将夏娃,女性的祖先与罪恶、奴隶联系起来。而这样一种宇宙图景更多地仅仅是基于一种类比,而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依据。

在历史上,女性为了更好的生存,往往表现出「反复无常」的样态。女性的反复无常似乎经历了三个历史阶段,首先是在男性笔下的「反复无常」,在文本中男性常常既把女性描绘成天使,又描绘成塞壬、美杜莎、海伦等具有危险性和诱惑性的女妖。女性是指引他们上升的天使,同时也是导致他们堕落的魔鬼。第二个阶段,部分女性开始写作,她们会交替使用天使、恶魔等意象,赋予故事中的女性多重面孔,变化多端。这算是一个「自在的」阶段,也是一种隐晦地展现自身的策略。第三个阶段,女性有意识地描绘这样一种「反复无常」,意在表明自己受到的压抑,意在表明一种隐蔽的反抗姿态。这种「反复无常」对于女性而言既是事实性的存在,也就是说,因为受到压抑而出现反复无常的性格。同时也是一种策略性的存在。

读到这里,很容易发现,女性所采取的手段都是隐蔽的,通过采用男性的名字,或贬低自己的作品的地位。与此同时,男性评论家也没有给予女性的作品以积极的评价。事实上,男性作家和女性作家,男性诗人和女性诗人的作品确实存在差异,如何评价和对待这些差异大概是值得思考的。但绝不是女性作家的作品就无足为道,不值一提,琐屑平常。男性和女性具有不同的精神特征和生存环境,创作的作品自然会表现出不同的特征,不能用单一的标准,尤其是男性所提出的标准,框范女性的艺术作品。

图片意在表明一些女性作家在没有前辈的引导的情况下,也就是蒙着眼睛的情况下,所表现出的反复无常、焦虑和为自身抗争的勇气。

3|女性作家的焦虑——一些非正式讨论

女性作家的存在方式——“作家身份的焦虑”

徐铭洁| 在长期文学文本的「囚禁」和「抑制」中滋生出了女性文学亚文化,18世纪19世纪女性前辈们的奋斗和挣扎使得现代女性文学具有了积极性和主动性。据埃莱娜·肖瓦尔特所说,女性作家参与营构了一个与男性作家完全不同的文学亚文化(literary subculture),这一亚文化拥有自己清晰的文学传统,甚至拥有一个清晰的历史。这样看来,又如何界定这种亚文化是不是父权文学的衍生物呢?

女性作家通过从书写女性亚文化到表现男性姿态,来克服「作者焦虑」。更多得是在这个漫长并且压抑着的过程中滋生出各式各样对于「作者焦虑」的处理方式。现在来看这个过程是「必然的」,或者说是女性反抗的稚嫩开端。但是从那个时代的角度看,不论是意识觉醒的女性还是仍在「镜中囚禁」的女性,都是一种伟大的进步。换种角度讲,而今这个「解放了」的时代里,或许我们仍然难以确定,这的确是一种解放,还是仍然在透过现在的被男性文学塑造的「棱镜」看自己,却对此不自知。

Muchun |我会赞同女性文学亚文化是父权文学的衍生品,其实从亚文化这个词就能看到一些端倪。这里可以用黑格尔和费希特哲学进行说明,一个事物没有对立面就是「无」,是不具有现实性的存在。而对于女性文学亚文化而言,父权文学具有压倒性优势。女性文学在某种意义上也是父权文学的对立面。女性在那个时代想要获得一席之地,要么用男名,要么以丈夫的名义发表(柯莱特),或者表现出男性气质,这算是一种反抗,但是父权文学依然拥有更好的地位,以至于女性必须以此来伪装才能避免麻烦。

女性作家青睐于写什么内容呢?

Muchun | 在《在小说之屋内:简•奥斯汀笔下可能的房客》这一章中,里面写道,「奥斯汀少女时代的小说中总是涉及偷窃、酗酒、通奸、疯狂等内容」,我想起了玛莎•盖尔霍恩(海明威的第三任妻子,著名战地记者)年轻的时候也频繁地写这些内容,她的父亲认为她写的东西毫无价值。后来她关注到社会贫困问题的时候,才开始得到父亲的认可。描写偷窃、酗酒等情节,表现出一种「束缚—逃避」的二元对立的结构,她们试图通过描绘「反常」的、「叛逆」的经历将自己从顺从的、不那么自由的环境中解放出来。这种「束缚-逃避」的二元结构与「反复无常」不同,反复无常是希望在这样一种摇摆中超越二元对立,但前者只是非此即彼,还不能超越二者的对立。

另外,这里的父亲是否依然意味着来自父权社会的要求?玛莎既获得了父亲的认可也超越了父亲的认可,玛莎后来离开了海明威,因为人们总是仅仅将他视为海明威身边的人,没有给予她的作品应有的评价。所以我其实倾向于认为,逃离「束缚」只是第一步,之后还要超越这种二元对立的结构。

女性作家要进行创作到底需要什么? ——“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

Muchun |就像不少女作家将囚禁以空间的形式表达。伍尔芙所说的女性要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也具有实际意义和象征意义。从实际意义来看,女性要不受打扰地进行创作,不是在公共房间里创作,不是在餐桌上、客厅里进行创作,不是茶余饭后或在照顾孩子做家务的间隙进行创作,而是在属于自己的房间中创作,不受诸多琐碎事务的打扰,专心致志地进行创作,将写作当作自己的事业进行创作。从象征意义来讲,女性不应当在由男性提供的文化空间、社会空间中创作,不应当仅仅因循着男性的要求和惯例来创作,应当独立创作,创作具有女性特色的文学作品。

K | 有一部围绕着伍尔芙的小说《达洛维夫人》而展开的电影,名叫《时时刻刻》。影片的呈现十分细腻、富有诗意,那种对生活意义的向往和追求不断从琐碎的事务和封闭的空间内挤出来,笔、鲜花、派对、幻想、书、车、逃离、疯狂、疾病、同性恋人的亲吻与死亡……出走和反叛才获得她们自己的生活。在死亡那一刻,TA们才获得幸福,才因僵死而永恒。这与我们看的这本书里面的幽闭和逃避之间的张力是一脉相承的。

看影片时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就是「这应是女导演拍的」,但后来发现是男导演,我的态度就发生了改变,也发现影片中我觉得有问题的地方:相比于《燃烧女子的肖像》,整部影片都没有男性的出现,《时时刻刻》中的男性还是剧情的关键人物。伍尔芙依赖并受限于她的丈夫、达洛维夫人与那个男作家「纠缠不休」的命运……

Muchun | 《时时刻刻》里反复出现「水」这一意象。伍尔芙溺水而死,第二段故事中的女主萌生出自杀的念头时,水就溢满了整个房间。水一直是女性作家所青睐的意象,西班牙女诗人阿方斯娜被称作「白银之海的女儿」,溺水而死,海洋在某种程度上是阴性力量(女性力量)的代表。水既是女性的力量的源泉(来源),也是不少女性的归宿,是将其淹没的东西。神话中的塞壬、美杜莎都是水中的形象,水这种阴性力量与女性的关系值得深思。

女性如何看待自己呢? ——透过“弥尔顿的幽灵”来看

Muchun | 阅读《弥尔顿的幽灵:父权诗歌与女性读者》时,我突然想起了海德格尔对「看」(Sicht)的界定。看不是一种超然的、旁观的、客观的行为,看具有存在论意义,看与人的视角、态度、生存紧密相连。因此「穿透弥尔顿的幽灵进行观察」就具有了存在论的意味,对女性的生活产生了巨大影响,这与前面所说的句子的力量也是一致的。我们看到的和正在使用的话语在某种意义上是对我们的思想和行为方式的形塑。我的视角也被先在的信念和看法所框范。在历史上,女性仅仅能够通过父权诗歌了解自己的起源和历史,并在阅读的过程中被同化,这里的「父权诗歌」既表明了词句的力量,也表明「视角」的控制性力量。

今天学习德语时看到「deswegen 」的时候,在想这是不是男性文化主导的一种体现,deswegen 意思是因此,wegen是因为,des 是der 和das的第二分词,der是指代阳性名词,突然在想为什么不是derwegen ,因为der 是die的第二分词形式,die指阴性名词,感觉语言也蛮值得研究的。不过这只是我的一种猜测。

SL | 法语里很多职业名词只有阳性形式,因为这些职业最初只由男性担任,也是一种男女不平等的体现。不过现在似乎有•es•s这样写双性的后缀了。

《女性与权利:一份宣言》

Muchun | 《女性与权力:一份宣言》是一本由两篇演讲稿组成的小书,与《阁楼上的疯女人》不同的是,前者从对古希腊公民的含义出发,公民指具有出色的演讲才能的男人,将女性排除在外。后来又以默克尔和希拉里为例,讲述了她们如何运用一些策略,也就是对男性的模仿,如穿西装,压低声音等,在政治领域取得胜利。而《阁楼上的疯女人》主要分析了女性作家,也就是写作这一行为。

于阳|穿西装、压低声音等策略虽然没有突破男性中心的框架,但是这样的策略也是可以为女性在这个社会结构里做事情的过程中减少阻力的。

Muchun | 不过模仿男性的著装、声音这样的策略似乎只是暂时性的,不是一种根本性的策略。或许着装的划分原本不必那么死板,但是里面说,在很多人看来,像一些总统或者领导的夫人的著装就像「花瓶」,不是政治领袖该有的样子。这意味着服装不仅仅装饰,在某种程度上是身份的标识。

于阳| 对,其实衣着之中就蕴含了对人的理解和一些预设的前提,当然,这样前置的东西,是前反思的,要是深究下去,很多都有待商榷。

近年来许多与女性主义相关的文学作品、哲学作品和影片被介绍到国内,许多女性作家、艺术家被更多的人所熟识。女性主义作为当下的「潮流」,固然得到了较多的关注,但如果认识和定义「我们的」女性主义,进而如何改变女性当下所处的境况,不仅需要文本的研究,还需要更多的实践的介入。

文| 雷沐春

图| 来自网络

审稿| Christina

微信编辑| 姚亦楠

matters编辑| Scarlett.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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