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玉雍
藍玉雍

畢業於中正大學心理和哲學系,現就讀陽明交通大學社會與文化研究所。曾在關鍵評論網擔任書評專欄作者。文章主要投稿、刊登於 香港 微批paratext 或 虛詞.無形網站,多為文學、哲學類性質。另也有動漫評論發表於U-ACG。 信箱:f0921918962@gmail.com 信箱:f0921918962@gmail.com

《三岛由纪夫vs东大全共鬪》:建立关系与面对他人的「语言」辩驳

(编辑过)
「这世界是闭上眼睛的,如果我们不睁开眼睛看向他人,我们是无法和人建立关系的。」——芥正彦​​

致谢虚词.无形刊登本文

连结: https://p-articles.com/critics/2864.html

《三岛由纪夫vs东大全共鬪》是一部很精彩的纪录片,很多地方在观看的时候让人很想停下,不一定是思索一段时间,但至少想先让感受沉淀一下,才继续看下去整场辩论。然而,在第一次看完的时候,与其说深受感动、震慑,不如说,却又更像是被挖了一个更大的坑洞一样,觉得只将焦点一直集中在已经死去的三岛由纪夫身上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而没能多听到那些后来留下的人们更多的想法。

我想大部分的人之所以会看这部片子,都是因为文豪三岛由纪夫的关系吧?但这部片子到头来让敝人收获最多的,可能是认识芥正彦这个人以及他的想法。而这部片最让人印象的片段,也是芥正彦和三岛之间的对话。

在这段对话里,三岛向芥正彦询问了两个问题,第一,在不赋予名称的状况下,人们如何建立关系?也就是说,有不存在没有名字的关系吗?或者应该说,一个关系如果没有名字,那么这个关系还能维持自己的持续吗?第二,人和人之间常常存着各种「利用」,没有这些「利用」,人与人很难建立所谓的关系,因为这些「利用」是人与人建立关系的「目的」,那么在这些被建立的关系里有不存在不含任何「目的论」的「利用」吗?也就是说,有不存在没有目的的关系吗?

这段提问与对话无疑是「三岛由纪夫vs东大全共鬪」这场对话真正的核心,也可以视为东大共鬪运动的意义之一,也就是如何重新建立人与人的关系?而非左派右派孰是孰非的争辩。

对于「如何建立人与人的关系」,三岛提出的答案是「天皇」以及「日本人」,因为对他来说,天皇信仰以及「日本人」的国族信念是组织社会不同阶层人们的强大工具,哪怕他知道,自己心目中的「天皇」和「日本人」在一般人的想像中是有极大差异的,但为了让人们支持自己,一起反抗现在的国家制度,「天皇」与「日本人」的民族形象是为了在彼此之间建立关系所产生的必要的「利用」,而他批评东大共鬪的学生应该和自己一样,运用「天皇」和「日本人」的认同来获得大众的支持(哪怕他们心中对于天皇信念和日本国族认同是批评的)。

被誉为「三岛由纪夫转世」的日本作家平野启一郎认为,三岛是在说,到头来「语言」还是重要的,没有「语言」,社会是无法改变的,必须用「语言」进行归类,用语言革新系统,这样透过「语言」改变的事物才能持续下去,而不会失败。

芥正彦在这方面上,是直接批评三岛的。他询问「但日本人这种概念,又是存在何处呢?」并且说道:「其实国籍根本不存在,不是吗?」,三岛笑了笑,说着:「那你是个自由的人,而我会尊敬你。」

从这边其实可以看到,芥正彦并不是在质疑关系的建立是否需要「语言」,或不需要「语言」,而是在质疑那些被语言所形塑的关系是否是人与人之间真正的关系,也就是这些构筑「国籍」、「天皇」、「法律」、「族群」等等「事物」的名称与「关系」。

「这世界是闭上眼睛的,如果我们不睁开眼睛看向他人,我们是无法建立关系的。……如果不先和他人建立关系,我们甚至无法把这玩意(桌子)称之为桌子。」

对芥正彦来说,是先有关系,才慢慢开始有名字的,而非相反。如果先用名字进行归类,那么就是「假装自己可以单方面和他人建立关系,而无法意识到关系是可以被颠覆的。」得先面对他人,才能真正产生关系,而非先界定关系,才开始安排「会面」。

强调关系是面对他人的在场,可能和芥正彦的戏剧背景有极大的关系。因为一直以来,戏剧和其他艺术最大不同的地方,就在于观众是直接看见舞台当下在场发生的呈现,而不像文学、电影是透过剪辑好的文字和画面来再现自己要呈现的东西。在剧场里,如果演员当下不小心出错,不小心跌倒或是背错台词,不像电影,他是无法删减、弥补、重剪的,而是只能接着这个错误继续演下去。也就是说,戏剧是在这样一种直接面对,无法被重新剪辑的语言与状态中,去和他人的存在建立关系的艺术与对话。

这也使得相较于重视文字、影像、照片形象的三岛,比起建立关系,芥正彦更强调面对他人的重要性。因为建立关系虽然固然重要,但重点不是在于这个「关系」能否一直稳定地固定下去,而是在于这个被建立的关系有没有重新被打开、重构的机会?而非被「语言」一直固定。对他来说,如果就如三岛的「天皇」一样,是沿用从前就用来稳定自身统治的「语言」来建立现在新的关系,那么还不如干脆不要建立所谓的「关系」,而是维持关系的断裂逼迫人们持续面对彼此。

三岛与芥正彦所思考的「持续」因此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对三岛来说,所谓的「持续」,是将某样被改变的东西在改变发生后,仍够维持它的持续留存的状态。平野启一郎对三岛文学的评论说地很好,他说综观三岛的文学,三岛在追逐与表现的其实一直都是一种「刹那的狂喜」。换言之,三岛所思考的「持续」,其实是一种「刹那的永恒」,是对某个片刻成就的永恒回归(这儿的「永恒回归」不是尼采的意思,尼采的「永恒回归」或许更接近下文芥正彦所思考的「持续」)。

然而,对芥正彦来说,真正要思考的「持续」,不是事物的持续,而是「改变的可能性」。换句话说,就是他口中所说的「时间」的可能性,要思考的不是持续,而是在建立关系的同时仍让关系能持续发生变动的「可能性」,这也才是革命真正的意思。

电影的最后,年老的芥正彦在影片中,对那个时代发出了一段感慨,他说:

「那是语言作为人与人之间的媒介最后还能展现力量的时代。」

将这段话和电影中另一作家平野启一郎的想法并列在一起是很有意思的,同时也是很矛盾的,因为平野认为改变终究需要依靠「语言」,然而根据芥正彦的感叹,语言在这时代却是已经失去力量的媒介。

虽然两人口中说的都是「语言」,然而,芥正彦说的「语言」却并非平野启一郎所说的「语言」。因为芥正彦所说的「语言」,其实是更像那种人与人面对彼此,真实发生在场的语言、对话,而不是被再现的语言、文字、符号,而他的感叹揭示了我们现代的困境,也就是我们如何在一个语言总是被再现、剪辑的时代中,去持续进行新的「语言」的斗争与真实地面对他人?

(本文原刊于香港虚词.无形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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