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schKat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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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魚貓一枚。 努力掙扎求生中。

[Matters 87] 她的社交失语症

有点黑暗的极短篇。请小心食用。

微雨的日子里,世界的声音就像水气浸润着她,替她说话,建构她。

她躺在床上,望着黑夜转成灰蓝色而后是灰色,溢满整个房间。天亮了啊。

外在的世界说着说着,越显她苍白而无语,可存于她体内的思绪却还是流动着。

她是想着:就像大部分时候价值要被放至市场才能被明确定义出,语言似乎也在交流情况下才有意义——她脑内的「交流」,或许也可以称为社交,然而是具有更为广泛意涵的。她认为社交不仅是面对面的实体社交,或是网路上的虚拟社交,也不仅是指透过语音画面或文字并生存在同一时代里的社交,还包含了阅读或观赏过去时代遗留下的文字或影音,而进行精神性社交⋯⋯

于是,一夜未阖眼后她发现「那时间」又到了。

一年中,她总有那么几个日子会落入共时性社交失语症的情况。

虽说是失语,可若用一个较为光明的角度去观看,或许能说,她落入这样的状态,算是种修生养性并重新定位一下自己的生命走向——即便她仿佛生来就知道生命是多么的虚空浮华毫无意义,就像毛姆《人性的枷锁》里所说的那条花地毯。

只是,她又总想,若生命是条花地毯,虽可被视为艺术品,但本质上还是虚幻的,不是吗?是以,她总觉得建立在生命上的一切是多么空虚呀,可是她却又不得不遵照生而为人的一套基础准则:继续活着,而且,「请」不要不正常的死去。那个「请」是这些年来路过她世界的人对她说的。

偶尔,她会想,如果六年前便离开人世,是不是这一刻的空虚反而还有点价值,而且还很讽刺地是在证明她还活着——还活着,所以才能感到空虚,是以若因为空虚却想死,会落入悖论。

这种思辨性的想法总为她招致了忧郁症的标签。然而,她却很清楚她不过是因为总想到这段旅途的终点是那么明确,所以玩兴就这么地被浇熄而已。

她自认,这只是社交失语症。

就如在爱情界里有那么一句话:「我爱你,但与你无关。」那么于她对她的生命而言,是否可以这么说成「我活或我死,与你无关」这样呢?

她突然想起那日葬礼过后,走出厅堂走进阳光里却同时感到了细雨。到底是阳光让她觉得不该有细雨,还是细雨让她怀疑起阳光的真实性,总之她一瞬间不明白了,两者在一起怎能如此和谐,只是在街上怅然地想起过往经过那段路时,树上曾有的鸟鸣声——那时的鸟鸣是极为轻盈的,可这会儿竟没有任何鸟鸣,只有闹哄哄的车辆行经。生?死?听着车声她越发不明白了。

她却又知道她偶尔会那么地通透一个事实,那便是:这辈子最大的问题就是这具会腐败的躯体。

是的,因为烦人的葬礼习俗,让人类的死亡显得多么不凡,而让躯体甚至还有了审美标准。

然而,就像鸟,又或像猫,甚至向那部被说瘆人的日本电影《楢山节考》其实,一件事坏不坏似乎本质上是看怎么定义,而定义关乎语言。

语言,是吗?她摸索着统御世界的那词汇,既像泅泳自救,却又宛若掉入深渊。

她很清楚,表面上她说的语言可以让其他人听得懂,然而支撑她运用语言的逻辑,却是格格不入乃至不该存在社会上的另一套。

于是,她失语了。社交性的失语症。自发性强迫性的失语症。

在社交失语症日子里,她除了尽量减少跨时代的精神社交外和极少量的共时社交,又或是按着「行动表」掐着分分秒秒做事,余下的空洞时间,竟神奇地让她想遁逃进小说的世界里。那个她就算逻辑诡异,却能打着艺术的名号说:这是思想性的实验,而我在写小说所以我还努力地在活着。

只是近日里,她万把字万把字地写着,她突然看着萤幕双眼模糊脑子停滞了,不知眼前这一切是为什么了。她就那么地停下了打字的手指,有那么一瞬,诧异原来就连小说世界也会拒绝她的荒谬,可是很快地她便辨明了,拒绝她继续行动的是她近乎本能性的死亡渴求。

那渴求化作一个声音斥责着她:「活不过是为了死。」

于是乎,她再度看到那扇门。一扇门隔开两界,一方生,一方死,她的肉体在生这侧徘徊,可精神却时不时剥离走往亡界,召唤她的肉身要符合己方认定的身份。

肉体与精神叫嚣让她几乎疯了。

「恩?怎么都不说话了?」有那么一些路过她生命的人问道。

「没事,我很好。」长年丢接球的纯熟技巧。

没人知道她的肉体与精神彼此叫嚣,连日地,其实说了好多好多话快把她吵死了,她只能微微地跳出那剑拔弩张的境地,用微弱的某条脑神经通路,气若游丝地在喧嚣上点缀一点较为理性的声音,并构成「这或许这可以诊断为诱发失语症的第二病因」这句话。

精神并不总是待在亡界的。精神的无时空性偶尔让她错认是接近神性的。

比如,黑夜里她又开始描绘起是什么构筑意义?生的意义,我的意义,我们的意义,社会的意义,国家的意义,乃至世界与宇宙的意义。即便她又多么清楚,很多时候意义是主观赋予便有的,而且与语言挂钩乃至融合。但每当想到人生的终点是比灰烬还虚幻的亡去,关于意义的一切,又或语言的一切,便又力量尽失了。

门内,门外,门槛。她开始觉得她的精神与肉体不再仅是在那道门边撕扯,而是跳起了诡异的探戈似地。

也许也不真的是探戈,只是黑夜是适于精神驰骋的。于是——

「为什么会产生不想与大部分共时存在于世的人见面交流乃至传讯息呢?为什么很不想展现任何由自己发出的想法——无论那些想法多么符合社会的规范,又离我多远?」

「啊,太小家子气了。」她自嘲。如果失语症的第一病征是因明白存在的虚无性,第二病征是精神与肉体彼此叫嚣的耗能,那么这个社交性的、牵涉他人的想法,总是卑劣且轻浮的。

但是精神却还是抢先那道批判开始解释起来:

「是因为大部分的时刻能非常敏锐的感知到,无论是以何种方式讲述某个想法,总会被模糊地误认,那些讲述的想法就是讲述者所认同的,无论听者或接收者多么清明,但多少就是会有误解产生。」

「所以,妳厌恶被误解,对吧!妳厌恶不被理解,被不当标注,那不是妳。」声音说。此时她自觉自己在夜的沙漠,又或是星光漫游,既消散又凝结,既不存却似乎又细细发着声。

「厌恶?」捕捉到这一词,她散乱思绪的某处掩嘴笑了。

那笑尚未停,可是她因着笑赫然发现,原来,这一仗又是生面赢了,连带着肉体,和大部分的精神都回到她应属的时空。

是以她感到一股巨大的疲惫,用最后一点力气点缀了这么一句:「还会厌恶,妳便死不了。因为厌恶本身是语言,还会促使妳必须用语言进一步标注其他事物。」

于是那一夜,她终于能沉沉睡了,甚至还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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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摘要。是篇黑暗的极短篇。

食用后若有不适感,请记得这么一句话面对阳光,阴影便会在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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