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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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边疆地区的年轻人 https://m.cmx.im/@lola

年輕時幻想與文字結伴

媽媽,我更新一下我的夢想:成為詩人。

我小時候有個夢想,是和跳舞有關的。也不一定是要成為什麼或成為誰,就是跳舞。我小時候的夢想就是跳舞,一直跳舞,最好像童話裡那個穿紅舞鞋的小女孩子,一直跳啊跳。

十歲以前,我都不知道除了跳舞,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事可以去做。像我的老師——教我“夢想”的人一樣,成為老師嗎。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我只想跳舞。

媽媽從前跳民族舞,我跳拉丁,因為我們學校只有一個教拉丁舞的文藝老師。四年級的時候,數學課好像變難了,但我還是常去跳舞。有時候課也不上,和同班的女孩子們一起,交了作業就跑掉:“老師對不起,我們要去排練了!”

數學老師是一個年輕女孩,看起來才二十多歲,她一直認為女孩子要讀書才會有寬闊的前程。於是最看不起我們——尤其是我,十分可恨,不愛去上課,而且考試也很差。有一次交了卷子,老師光留了我一個,我心裡很焦急,她卻當堂批了卷子,冷笑著對我說:怎麼錯這麼多,我看你是跳舞跳得什麼都不知道了。全班哄堂大笑,而我滿臉通紅,想辯解卻說不出一句話來。現在回想,那是我的夢想第一次遭到打擊,並且是不小的打擊。

後來我就很少去跳舞了。當初數學老師那句話同樣刺傷了媽媽,她也有一樁傷心事。我都長這樣大了,她的嫂嫂還是會當面數落:失去前途是跳舞的緣故啊。說著說著,就彷佛成了真的。媽媽也不大願意讓我去跳舞了。

不久之後,教跳舞的老師請了產假,要離開整整一個學期。我和媽媽都分別鬆了一口氣。我開始拼命學數學,潛意識裡可能是想要洗刷在數學老師面前的屈辱。等文藝老師回來,還沒等召集大家去跳舞,我有天就在樓道裡遇見她,她笑我:呀,你怎麼長得這樣胖了,你媽媽都餵你吃了什麼。就這一句話,頓時讓我紅透了臉,想要就地灰飛煙滅,從此再也不見老師。

我最初這個小小的夢想已經是第二次遭到打擊了,而且還比較徹底,正是教給我的那個人親手打碎的。回家後氣悶了好久,媽媽勸我,我就更生氣了。我想起老師說的話,彷彿真是她為了不許我跳舞,才有意將我養成這樣,好讓別人笑話我。這種猜測是過分惡毒的,但這正是小女孩內心不光彩的一面。

總之,我再也不跳舞了。也許並不是為了那股怨氣,而是別的什麼機緣巧合,使我丟棄了這個夢想。但那股怨氣,強烈得和我媽媽當初不小心摔碎眼鏡後選擇輟學一樣,陰魂不散地留在我心裡,一住就是好多年。

等我長到十八九歲,終於有一天在小巷裡遇到了老師,當初教我跳舞的老師。或許是為了報仇雪恨,我首先註意到的,竟然是她早已不復多年前那樣美麗的形體。儘管如此,我還是抑制不住興奮地喊她老師,像小時候的自己突然又跑進了長大後的身體裡。她一眼就認出了我,毫不猶豫,但也只是笑著應了我,問我好不好。我突然間多了幾分失落,還有別的什麼,我也說不清。我多想她問我,還跳不跳舞。儘管我的回答是糟糕的。

我偶爾想起這個褪色的夢想,只覺得內心微微發苦。但是我生活的年代,也好歹是唱“追不到的夢想,換個夢不就得了”的年代,我總可以換下一個夢繼續做。就在昨天,我突然和我媽說,媽媽,我更新一下我的夢想:成為詩人。

然後我的心又開始微微發燙起來,就像我十歲以前得知自己將來要跳舞一樣。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跟媽媽說了以後,情況就會變得不一樣,哪怕是變得認真起來了呢。我想,媽媽就好像一座許願池,一座神廟,我對她說一句,都像是鄭重祈福。

在我的想像中,媽媽會在心裡默念這個願望,然後替我祈禱:會實現的,我的孩子。但實際情況是什麼呢,我的媽媽隔了十多分鐘,才發來消息:努力的同時也要注意身體,看自己是否吃得消。聽起來實在是有點看不起我的意思。

2019年做的拼貼詩


說起來,我與文學結緣,是很隨意的,也很勉強。像被什麼東西驅趕到了那處地方,只得和它一道玩耍。沒有別的什麼可玩了,只有文學,不需要老師,是我最容易獲得的東西。

但我真是遲鈍,一直以來,我都過分地反抗它。小學老師說,你寫得多麼好,像中學生一樣呢。我也不以為意。高中老師說,你不如試著寫小說。不知為何,我竟敢在內心狂笑不止,然後不了了之。畢業了,老師也說,你就該讀文學或歷史。但我繼續反抗,我就要去闖蕩江湖,我要學新聞。我真是太傻。

等我心裡有了許多想說且一定要說出來的,我才開始反悔。但我一直不和別人說,或許是不敢。從2019年起,我開始寫作。與此同時,我開始變得在意天賦起來了,這件摸不著也看不見的東西。也許是因為我已經不再是十歲,而是二十歲了。小時候只在意“去跳舞”,也不會經歷無法站上舞台的挫敗,自然也不會去想。長大了,要做一件事,卻開始揣度“能不能成”、“成不了怎麼辦”。

“創造的領域也是驕傲的領域,在其中,脫穎而出的必要同生命本身是密不可分的。”我也想用瓦萊里的話為自己開脫一番,說這是文學的榮譽。但我就是知道——這是因為缺乏勇氣的緣故,我不敢,我並不如一個十歲的孩童。

中學時抄的詩,那時我還不認識艾米麗·狄金森是誰。


我與文學糊里糊塗當了這麼多年的冤家,一旦認真注視起來,它就變得奇怪、飄忽不定。但無論如何,我已決心踏上這條路。不行的話,三十歲再換個夢做一下。 (這是賭氣、也是真正為自己開脫的話。)

雖強迫自己不再去在意天賦,但如今別人誇我寫得好,我也會高興的。會在心裡告訴自己,是吧,再繼續走下去試試看呢。人生那麼長,有什麼要緊的,急急忙忙要一個答案,然後趕著去投胎還是做什麼。別人說你沒有天賦,你就真的會放棄不寫了嗎。

去年結識的那個女孩子,她正是十歲出頭的年紀,我們通信了幾個月。有一次她送我禮物,其中有一個筆記本,大約是她在學校獲獎得來的。她還寫了小紙條夾在其中:本子!要多寫字。

我的小朋友送的筆記本,我用它來寫詩


別人看我,就算是明天突然不寫了也不覺得奇怪。但她不會,她比任何人都懂我的心,那顆微微有點發燙的心。小朋友最敏銳。光是為了這一句話,我也還能繼續寫十年八年。那時她並不知道,她給我的究竟是什麼。

我跟我媽媽說的那個夢想,也有點不正經,像笑話。但實際上,我也不一定要成為什麼或成為誰,這個夢想,只是和寫字有關。二十多歲的時候,我又找到了一個夢想,我的夢想就是寫字。至於能否通向文學,我也不知道。只是有一種願望,燒得我心口發燙。

有天傍晚散步拍到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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