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hnDo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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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談幾種關於台灣的想像

台灣的第一種想像:中共主流敘述,中華民族統一的偉大復興敘事。這是最主流、中國宣傳最廣泛的敘事。這種敘事中,中華民族等於全體大清帝國臣民外加部分朝貢國人民,中華民族是自古以來存在的中華帝國道統的現代繼承人。中共的執政合法性在於其可以實現民族復興、帝國崛起,一雪1840年來天朝帝國體制遭遇威斯特伐利亞秩序挑戰的前恥,成功重建新的朝貢體制。統一台灣,是打著受害者(victimhood narrative)敘述的帝國意識形態。

當然,在台灣民主化之前,其敘事用“解放台灣”、“打倒國民黨反動派”的混合馬克思主義與官方民族主義(official/artificial nationalism)來論證,但是其無法面對的問題是,早期中國共產黨根據共產國際的“民族自決”原則,長期支持台灣獨立,台灣共產黨的重要領導人謝雪紅即便逃回大陸後,依然堅持“台灣高度自治”。最早作為日本共產黨支部的台灣共產黨,貫徹的是共產國際“一國一黨”原則,用馬克思主義的觀點,即便推翻了反動腐朽的蔣家王朝,建立的依然是革命獨立的“台灣社會共和國”,或者走蘇聯道路成為“中華蘇維埃聯邦共和國”的加盟共和國。

因此,中共在改革開放和台灣民主化後很快放棄了馬克思主義主張,而完全採用大中華主義的帝國敘事,這套帝國敘事由PRC和ROC共同繼承,這也是所謂的“九二共識”的由來。 (民進黨政府不承認共識) 或者按照胡錦濤的說法,台灣任何人、任何黨派,只要你不主張台獨,只要你認同九二共識,都可以來談。中共很明白,PRC還是ROC,都是沒有帝制的帝國,只要你認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就有最終被其統戰的可能性,因為中共是現實中能唯一維持甚至復興擴張中華帝國的政治勢力。中共的主要敵人由蔣家轉化為台灣民族主義/台獨,其敘事也變成了炎黃子孫、一家親、背棄祖宗等中華帝國主義政治神學話語。

台灣的第二種想像:反攻大陸、復興中華民國的反共基地想像。這種想像主要是80年代小蔣提倡,80年代民運的代表人物如王炳章多持有此種主張。這種想像雖然雖然時代變化已經徹底邊緣化,但是在不少大陸以及海外民國粉還有很大的市場(如辛灝年)。這種想像與第一種想像,有某種鏡像關係,如某些民國派的口號“驅逐馬列、恢復中華”,其邏輯與中共幾乎如出一轍:中華民國的純真被某個邪惡的西方勢力打敗、污染了,不過民國派還口頭承認中華民國是亞洲第一個民主共和國,但其中華民族敘述與中共高度一致:中國(中華文明)是無辜的,有問題的是西方勢力:不論是欺壓中國的帝國主義勢力還是所謂的馬列邪教。

由於中台之間軍力對比在近十年來發生根本變化,公開鼓吹武力光復大陸的人極少,但是又出現了一種隱形的光復大陸論,即民主化的台灣有義務幫助大陸實現民主化,民主化的中國與台灣必須“和平統一”(不論以什麼形式) 。這種論調在中國民運中恐怕是佔了絕大多數。這種論調後面,依然是同文同種、都是漢人之類老掉牙的神話。這種論調的最大悖論在於,支持一個中國原則的國民黨已淪為中共在台的代理人,而捍衛台灣民主的民進黨卻是一個台獨政黨。光復民國派不理解的是,台灣民主化與台獨化,實際上是一個硬幣的兩面,王炳章之類的民國派民運,一方面支持民進黨推進台灣民主化,一方面卻還作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的美夢,是自相矛盾。

台灣的第三種想像:華夷變態的中國正統在台灣,這種想像對於很多海外華人乃至西方人都有很大魅力,對於許多去政治化的中國遊客也很有吸引力。其本質用一句話形容:台灣是自由中國,台灣保留了中國傳統文化,所以台灣才發展的這麼好。 “華夷變態”理論原本來自於日本、朝鮮儒學,其本質是在不放棄天朝華夷觀念的的情況下,不承認中國大陸政權是中國、中華文明的正統繼承人,而自己才是繼承唐漢文明的“真中國”。這種論述在台灣的體現有很多:比如不少大陸人認為台灣人是保留了儒家傳統,才對人和善友好,這種論調,已經為Joseph Henrich(2019)駁斥,忽略了interpersonal prosocialityimpersonal prosociality的區別,歷史上的台灣,本來就是航海經商立島,台灣恰恰是拋棄了儒家影響,走向以普世規則為基礎的秩序,才有今天的成就。還有人把台灣的繁體字認為是正體字,以此論證文字改革的中國大陸不是正統中國,殊不知國民黨當局的文化帝國主義政策,殘酷壓制了台語文的生存空間,甚至在所謂光復一年後就全面禁用日文日語,造成一代台籍精英的失語,而漢字本是消滅帝國方言的“言文分離”的帝國語言。

另一個現代變種就是“自由中國”想像,這種想像當然不把中國傳統文化作為“正統中國”的唯一標準,卻想通過台灣論證中國文化與自由民主體制相容,或是論證台灣是正統的民主中國。然而,如果中國文化=儒家文化,那為什麼沒有人認為韓國民主化成功可以論證中國也能民主化,為什麼韓國不是“自由中國”?為什麼要是台灣呢?更何況,台灣是一個民族國家,而中國依然是一個前現代帝國。可見,這種想像背後,依然是無法避免的大中華主義與天朝秩序,與自由主義國際秩序格格不入。

台灣的第四種想像:中華民國台灣的“華獨”想像。中華民國=台澎金馬,這種想像避開了未來的台灣定位,中華民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關係,宛如大韓民國與朝鮮人民共和國的關係,但是中華民國實際統治範圍只有台澎金馬。這是一種現實主義的“借殼上市”的說法,實際上是維持現狀的辦法。

中華民國既不會去光復大陸,事實上也不會承認“一個中國”原則,但是卻掩蓋了其後面更根本的台灣民族主義主張,形成了放棄統一的奇怪的“兩個中國”理論。這種想像背後服務的是許多台灣人希望維持現狀的心理,有其現實價值,然而終究不是一種政治哲學上的規範論述,是基於中共對無論是中華民國派還是台派都有極大的生存威脅下的不得已之舉,也是凝聚台灣共識對抗中共帝國主義的必要步驟。

台灣的第五種想像:威爾遜-列寧主義(Wilsonism/Leninism)。 1920年代,隨著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結束和若干帝國的崩潰,列寧和威爾遜分別從左翼和自由主義的角度肯定了民族自決原則,以作為帝國解體後的應對方案。當然,列寧的民族自決並不包括俄羅斯帝國的民族自決,其實質是利用加盟共和國的方式恢復俄羅斯帝國,這是後話。此時的日本正處於大正民主的幻覺中,台灣民族主義正是在這種情況下興起,本質是反對中日兩國以“東方王道主義”為名推行天下帝國體系的民族主義敘述。

這種台灣民族主義的敘述,不是以實然的角度論證“台灣從來就不屬於中國”、“台灣本來就是獨立國家”,而是從應然的角度論證台灣民族為什麼應該脫離東方帝國而存在於自由世界民族之林,台灣民族需要從自在的民族(nation in itself)走向自覺的民族(nation for itself),進而爭取建立加入自由主義國際秩序的民族國家。這等於是向各種形式的包括反共的大中華帝國主義者、儒家天下主義者投了一顆戰略核武器。作為日本共產黨分部的台灣共產黨,提出了“台灣民族、台灣革命、台灣獨立”的口號,由於台灣民族主義有鮮明的左翼色彩,因而反對儒家父權制與反對天朝帝國主義(不論是日本的超克現代共榮圈還是中國的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有高度結合的部分,這對於崇尚儒家天朝主義的中華帝國主義者相是吃了蒼蠅一樣難受。同時,台灣民族的建構比其東突厥斯坦、圖伯特的民族獨立運動比不同的是,它不但解構了中華民族的概念,更是解構了華人、漢族的概念。如果說面對圖伯特、東突厥斯坦,中華帝國主義者往往以“自古以來”作為其帝國主義的理據,而面對台灣,則更是舉起了“背叛祖宗”、"數典忘祖"的大旗,成為了儒家倫理道德下的“禽獸”,可以實行“留島不留人”的特別軍事行動。

台灣民族主義的合法性實際瓦解了中國(不論是PRC還是ROC)的合法性,在台灣民族主義的敘事中,中國是“沒有帝制的帝國”,“偽裝成民族國家的前現代天朝帝國”,台灣獨立,不是分裂國家,而是帝國解殖民(decolonization),中華民族,炎黃子孫,都是帝國主義神話的概念。這也是為什麼絕大多數反共的所謂“民運人士”在台灣問題上凶相畢露,為什麼那些把中華帝國大一統作為政治宗教的“海外華人”周文偉們會向台灣人發起聖戰。

歸根到底,按照王飛凌的說法,大一統的中華秩序(實為天朝帝國主義世界帝國夢想)是海內外華人心目中“正當、優越、合理且唯一的秩序”,誰要是違背了這個秩序,就相當於在伊斯蘭國恐怖分子麵前褻瀆了穆聖,對你發動一場聖戰是必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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